朱明东

雪花飘落时，蟹爪兰又开花了。

五年前搬新居时，母亲从两百多公里外的小县城捎来这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蟹爪兰，说它能给我带来好运。原以为这是一盆不起眼的花儿，自然不会使自己分心太多。只念这是母亲想给儿子的新宅增添些喜气罢了，就没太多在意于它。

人与所爱之花自然有相通之处。母亲的品格就像这蟹爪兰一样，普普通通，淳朴善良，真诚简单。母亲养育四个儿子，远比养花辛苦得多。她对子女呕心沥血，呵护得细致入微。直到儿子们都成家立业，还一一操心挂念。我打小就知道，母亲很想有个女儿，盼来盼去却等来四个儿子，只好狠心放弃了原有目标。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母亲学起了养花。与其说母亲养花，倒不如说母亲在表达一种心灵深处的企盼。母亲说，这花儿就像闺女一样善解人意。当然，随着母亲养花时间的推移，我们兄弟几个也都渐渐长大。起初，我对母亲养花很好奇，也很羡慕。可慢慢地，我发现母亲对养花的学问知之甚少，除了知道浇水以外，再无新招。家里的几盆花儿，也没有养得好到哪里去。看母亲边操持繁重家务边浪费精力去养花儿，我就劝阻母亲不要再浪费精力，有时间多休息休息。可母亲还是很固执地把花儿养了下去，直到迎来一片春光一片希望。

在我记忆中，这盆叫蟹爪兰的花儿是母亲省吃俭用花掉原打算买一副老花镜的钱买回家的。母亲虽然没戴上老花镜，却很喜欢看这盆蟹爪兰。她每次欣赏着蟹爪兰，都充满着无限的爱怜。渐渐地，我发现蟹爪兰已经成为母亲心中的明珠。我问母亲，这花儿为什么叫蟹爪兰？母亲说，大概它的茎叶成节成片，很像蟹足，才叫了这个不太雅致的名字。看我不在意的样子，母亲又将刚学来的知识介绍道：蟹爪兰是仙人掌科的花儿，西方人见这种花儿刚好在每年圣诞节期间开放，就叫它“圣诞仙人掌”。想着蟹爪兰，看着蟹爪兰，我还是猜不出母亲喜欢它的原因。那年冬天，蟹爪兰第一次开花，我一下子被它那绰约的风姿深深吸引。看我突然喜爱起蟹爪兰，母亲却嗔怪起来：“一个男人，不要过多喜欢花草，看一看就行了，不可迷恋过多。”见我不好意思，母亲又说：“花草跟人似的，也有灵性。只要你善待它，它就会真心回报你。”二〇〇二年的冬天，我尚在南方工作。母亲来电话告诉我，蟹爪兰开了很多花，兆头很好。我知道母亲一直盼我能调回家乡，就安慰母亲说，自己调转的事儿一定会成功的，否则蟹爪兰不会开得这么鲜艳。我知道，善良的母亲有时候很信这个。停顿了一下，母亲忽然问我：“你那里有没有蟹爪兰花儿？要没有的话，下次探亲回来就干脆把它带到你那里去吧。”

蟹爪兰也确是一种吉祥的花儿。二〇〇三年，当这盆又名“锦上添花”的蟹爪兰再次开放时，我终于从南方调回了家乡。母亲对蟹爪兰关爱有加，几乎到了一种痴迷程度。可当我从南方调回家乡，母亲还是把心爱的蟹爪兰送给了我，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多少个日日夜夜，母亲对我的牵挂，只有与她相依相伴的蟹爪兰知道。母亲如愿以偿，蟹爪兰又成为母亲对我人生新起点最好的祝福和期盼。对于如何莳弄如何养育蟹爪兰，我知之甚少，加之忙于工作，对蟹爪兰渐渐少了一些热情。母亲也担心我会有此疏忽，故每次打电话都不厌其烦地反复提醒和叮嘱我，别忘记给蟹爪兰浇水松土。去年夏天，母亲来我这里，一进门，眼睛不看别的，直盯摆放在窗台上的蟹爪兰。见蟹爪兰没精打采、带死不活的，母亲就一个劲儿地埋怨我：“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养花，花儿就会对你失去信心。”也许出于对蟹爪兰调养的考虑，母亲一改来去匆忙的习惯，在我这儿安心待了半个多月。这期间，母亲给蟹爪兰松了土加了肥还隔三岔五地给它喷水洗尘，细心照料耐心看管，有如抚养她的孩子们一般。蟹爪兰开始生机勃勃，母亲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可谁知道，这一离开，竟然是她与蟹爪兰的诀别。

去年冬天，蟹爪兰隆重地开了半个月的花儿。我兴奋地给母亲挂电话，告诉她蟹爪兰开花了，开得很吉祥，希望母亲能来看一看。母亲在电话那端孩子般地笑了：“等明年秋天去你那儿住上一阵子，我再给它换一下土，保准它开得比现在还旺。”我信以为真，想到母亲下次来又能住些天，顿时高兴起来。欣喜之余，自己当日给蟹爪兰花拍了许多数码照片。我想，下次母亲来一定要让她老人家好好看看这些照片，好让母亲再多些快乐。可是，花欲开而春不在。在蟹爪兰尚未绽放的春天，母亲突然离世，让蟹爪兰无限伤感。蟹爪兰垂泪，我心呜咽。母亲悄悄地走了，带着对蟹爪兰的憧憬永远地走了。母亲是平凡的，她没有给儿女们留下丰厚的物质财富，却留下了这盆宝贵的蟹爪兰，让它成为我整个精神世界中弥足珍贵的财富。母亲生前经常说，前人总要给后人留下个念想儿，做人不仅要为自己去做，更要为后代立个榜样。母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用短暂的一生诠释了现实社会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道理：人与花一样，其价值不在于尊卑，而在于品格。

母亲走了，蟹爪兰依在。母亲去世百天后，我给这盆蟹爪兰换了一个大花盆，又换了新土。这不仅是自己对蟹爪兰的珍惜，更是对母亲的缅怀。子不嫌母丑，花儿也不嫌家寒。凝结着母亲心血与情怀的蟹爪兰，定会不断地给予我心智和情操上的陶冶。不知不觉，我与蟹爪兰之间有了一种默契一份依赖。我一改原来的不良习惯，工作再忙也要按时给蟹爪兰浇水松土，对它倍加关爱。渐渐地，我发现蟹爪兰也在展现着母亲身上所特有的美德。它不做作不矫情，朴素无华，典雅大方。它既重于色彩、重于姿态，又重于馨香和品格。含苞待放时，它平静祥和，不卑不亢；待到盛开之日，它气定神凝，低调绽放。蟹爪兰花如期绽放，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泪眼蒙胧中，我仿佛又看见母亲正慈爱地望着我，望着那清新艳丽的蟹爪兰。我精神为之一振，蟹爪兰需要我，需要我来传承母亲特有的美德。我不能再伤感了，我要振作起来，要让蟹爪兰好好地生长下去，每年都开出灿烂的花儿，让母亲在天之灵得到更多更好的安慰。我知道，不管今后遇到何种困难、何种考验，只要蟹爪兰在，我的心中就能留住一种坚强。

窗外，风雪弥漫；窗内，蟹爪兰次第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