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勤

    我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怎么也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这是一间经过加护改造的标准囚室。墙体表面覆盖有三毫米厚的强化碳纤维材料，其下是数十厘米的混凝土，穿插其中的钢筋密得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在离地两米高的地方有扇窗，拇指粗细的合金棒末端与防弹玻璃浑然一体。和墙壁一样，房间的铁门同样内置压力传感器，可以对周围十米的所有压力变化进行记录、分析并发出警报。更重要的是，这些小玩意的微型电池可以在外部电源切断的时候持续供给两小时以上，坚持到电力恢复绰绰有余。这已经是各种传感器中最费电的了，想知道频谱分析仪能被做到多小吗？
　　抛开这些固件不讲，就算克劳奇凑巧避开了走廊上的全空间摄像机——要知道它的扫描频率可一点也不低——他身上衣物的纤维也会将他的行踪暴露，放射性标记的点子可是我的创意。可当我举着探头在房间里转悠时，那块巴掌大小的可怜屏幕简直无比沮丧。
　　这家伙到底去哪了？我们一帮干员正在疯狂地搜查联邦监狱十千米内的所有旅馆和交通工具，而五分钟前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的世纪大盗连句再见都没说，噗地一下就从这几个平方米的地方消失了。
　　我拿着镊子从洗手池上夹起几根黄色的头发，放进塑胶袋里密封好，这在做DNA辨识的时候用得着。典狱长的嘶吼终于停了下来，备受摧残的步话机无力地沙沙作响。我同情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后生，不管怎么说，头一天值班就出这种状况也真够倒霉的。
　　不过巴迪·克劳奇本身就是个大麻烦。我挥手叫过来矮一点的那个，“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别那么紧张，你就快脱水而死了。”
　　“乔治，叫我乔治，长官。”他擦了擦头上如雨的汗水，身体还是筛糠似的哆嗦着，“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一秒钟还好好的，可警铃立刻就响起来了。埃迪马上冲了过去，而我一直盯着显示器没挪半步，但走廊和牢房里除了埃迪就再没有人了。”
　　恼人的苍蝇。我冲着空气挥了挥手，指着角落的抽水马桶示意，“我知道了，小子。再叫两个人来，把它和这些被褥搬到实验室去化验。另外找个管道工，我要知道他这两天都冲下去了些什么。”
　　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又着急地说道：“长官，我觉得克劳奇应该没跑多远，只是躲在什么地方了。你看，这儿连个出口都没有，他总不至于把自己剁成块冲到下水道里了吧？”
　　“听着，新手，乔治，”我盯着他的眼睛，“现在这是我的工作，明白吗？我叫你去做什么，就要马上行动起来。如果我在三分钟后见不到那个管道工，你就自己给我跳下去。”
　　我走到另一个人面前，“带我去你们的值班室，现在。”
　　“我叫埃迪。”他连忙挺了挺胸，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
　　“哦，那不重要。”我白了他一眼，拉上了牢房的门。现在的小子真是越来越没样了。
　　“是哈德森太太吗？我是查尔斯探员。哦，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例行公务罢了。我想问一下巴迪最近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那么他的那些朋友呢？
　　“谢谢你的合作，太太。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好吗？”我挂断电话，倚在楼梯间的墙上。这可真是蹊跷，他每次逃出去都会先给俄亥俄州的老妈打个电话，偏偏这次忘记跟她报告自己中了头彩。不过也许是我太着急了，毕竟突发事件才发生了不到十分钟，克劳奇步行的话连八百米外的电话亭都不一定能走到。
　　当然，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一小时前到现在的泊车记录马上就会送到我的手里，地方警局也在协调之中。我回到值班室，新来的伙计正站在桌子旁边摆弄着什么。
　　“埃迪，给我也弄杯咖啡。”他吓得一转身，打翻了手里的杯子。我皱起眉头，“可别溅得我也浑身都是奶精。”
　　“好的，长官。”他飞快地把自己的衣服擦干，小心地端着杯子走过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在直径九厘米的触控盘上点击拖曳。
　　“给我盯着点房间和走廊出口，有什么不对劲就告诉我。”我指着子屏幕说道。
　　埃迪点了点头，把脑袋扭向了液晶屏幕，盯着那几个手忙脚乱搬马桶的人。
　　当人们选择信息的接受方式时，与准确数据相比，更倾向于更加直观和表面化的表达，比如图像与声音。
可这些不还是二进制的0和1嘛。我看着主屏幕上闪烁的一个个光点，不禁这样想。
　　不过，传感器的数据还是等一下再看，毕竟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触控盘上划了一下，切入了最近一小时的录像记录。
　　一堵结结实实的墙出现在我的眼前。
　　触控盘的中心突起了一个小球，我用手指在上面摸索着，画面的视角也随之变化起来。
　　配合量子水平的数据储存能力，全空间摄像机的妙处就在于从无序中制造有序。它的图像采集终端是悬浮在磁场中的，抽成真空的透明约束外壳几乎没有什么阻力，整个镜头可以在里面做360度的高速低损耗运动。数据的传递和能量输送都依靠无线技术的更新换代，整个硬件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突破，只能算流水线上的高级产品罢了。
　　它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需要能量的不是运动本身，而是对运动的控制。镜头的不均匀构造会使自身的旋转陷入难以逃脱的混沌态，而概率陀螺仪会自主统计它在各个方位角出现的频率，实时对转动进行弥补修正。系统再将获取的影像投射到预设的演算模型上，就得到了整个监控区域的数字影像。
　　所以当我再次见到空空如也的牢房时，心中依旧感慨万千。由于该死的隐私保护，镜头的安装位置使得视线存在盲点，观察者可以穿过铁栏看到室内的大部分情况，却看不到床铺和盥洗部分。我把时间轴逐渐提前，走廊上的阴影从东向西缓慢变化着，清洁工提着水桶和拖把倒着把地面涂上污渍，直到看到放风结束我才换回正序。
　　然后克劳奇出现了。他一走进牢房就紧张地来回踱步，突然又扑在栏杆上向外张望，然后不停地搓着双手。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把画面推了过去。没有任何违规工具的影子，连电动剃须刀都好端端地待在架子上生锈。他的下腭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那是上次追捕他时我留下的标记。不多时他又坐到床上，双脚不住地拍打着地面。
　　这家伙是在计时。
　　他没有手表，这是上次越狱的后果。藏在手表中的高转切割器险些让一名地方检察官丧命。至于为什么不是一枚激光发生器，这就要回溯到更早的故事了。
　　为了避免屡次出现的搜查失误，典狱长索性批下条令，严禁此人拥有任何形式的电子产品和未经许可的机械器件。当然，这种规定只能是内部人士的参考守则。
　　从操场上空的铃声停止的时刻开始，到现在刚好过了五百秒。他躺在床上，整个人隐藏在了盲点的阴影里。我抱起双臂，等待着越狱大师再次越狱的一瞬。
　　突然之间，整个画面开始出现低频闪烁，约有四分之一的传感器都发出了超限警报。几秒钟之后我身边的埃迪就出现在了屏幕上，他惊慌失措地打开大门，张大嘴巴四下张望。过了几秒，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脸厌恶地后退了两步，随后转身跑向了走廊尽头。（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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