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册梦
失败是成功的老妈,多次失败是成功的外祖母,再惨烈的失败都斗不垮巫师的信念,通向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失败后总结经验是成功的老爸,失败和经验喜结良缘就生下了成功这个乖儿子。商高说有新办法加强灵台接收天命的能力,伯昌表示全力予以支持。
伯昌在都城的路寝里接到太学的报告,说是商高动用人力全面清点太学档案存放的天象记录,还让他们加班加点(没有加班费)计算太阳的运行轨道,伯昌笑笑说,选个好日子也是很必要的嘛。
测影台上有随从精心用圭尺丈量日影,在一旁观摩的叔旦低头写写画画,复又抬头问:“太阳是不是总经过天顶?”
“不一定。太阳的轨迹随分至不同而变化。春分秋分的时候从正东方升起,而冬半年东偏南,夏半年东偏北。在同一地点观测,每天太阳在天空划过的轨迹位置不一样,冬至的时候轨迹最靠南,也最短;夏至的时候轨迹最靠北,也最长;春分和秋分的时候位于中心线上。”指挥人马不停工作自己却坐在树阴底下偷懒的商高比划着解释。
“你说的新办法是什么?”
商高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嗓音,悄悄地问:“我说,假如说,我说的是假如,你握有天命的话,如果有人事先窥破了你的行动计划,到处招摇撞骗,而且你特讨厌那人,你会怎么办?”
“我会改变原定计划,看他出丑。”
“嘿嘿,”商高傻笑着,“这就对了。天神等着看我出丑,我也等着看他们出丑。”
回头再说叔旦带领的编委会已经完成《易》的卦辞编纂,工作算是告了一小段落,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又被布置了一项特殊的任务。总之,周国什么麻烦事找三公子准没错。
一打开神殿的大门,满地全是七零八落的零件,连搁脚的地方都没有。叔旦左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咳了两声,埋头干活的商高眼皮子抬了一下,又接着埋首敲打木榫。
小孩子们扑过去,商高的作品激起了他们最大的好奇心,什么都成了他们手里的玩具。
“这是你的孩子?”
不等叔旦回答,只有六七岁的女孩子奶声奶气地指着自己说:“这是侄女,”然后又指着只有4岁的弟弟说,“那是侄儿。”
“是我二哥的孩子,现在让我来教导他们。”其实教导的只是侄子伯诵,可是侄女大姬死活要跟着一路,没办法,只好拖着两个小孩到处跑。
商高突然有种迫近的危机感,他颤抖地挥着榔头问道:“该不会是把俩小鬼扔在这儿吧?”
“我要去外地办点私事,带上他们不方便。你这里玩具多,就暂时麻烦你了。”说着,拔腿就跑。
“你要去多久?”
“我尽量争取早点回来!”遥遥地传来叔旦的余音。
商高无奈地看了看未完工的灵台构件,又望了望快被孩子拆掉的机关,第一次欲哭无泪。
大姬梳着可爱的小辫儿,粉嘟嘟的脸,圆眼晶亮有神,她跑到商高面前说:“怪叔叔,你在做什么?”
难不成我还给你讲解什么叫天命吗?商高满脸黑线。这时,伯诵摇摇晃晃地也过来了,吸溜了一下鼻涕,说:“姊姊,我怕怕。”说着,鼻涕又流了下来。
“他怎么害怕了?”
“因为怪叔叔看起来不正常。”
商高被严重打击了,他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老了好几岁。
“三叔叔要我们常怀敬畏之心,不可虚骄自大,不可妄生贪念。鬼神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们能惩恶扬善,坏人就不敢使坏,好人就能得到安宁。”
“胡说八道。”商高决定纠正小孩的不良教育,“鬼啊神啊都是人编出来的,你三叔骗你玩呢。”
“你才是大骗子!”大姬皱着眉头,指着蹲在她面前一脸慈爱状的商高说,“不许说三叔叔的坏话!说三叔叔坏话的是坏蛋!”
“坏蛋!”伯诵也在旁边附和。
商高面部神经抽搐着,慈爱的笑容绷不住了,他站起来,拎着两个小鬼往外走。一口气来到明堂,中央的神殿叫“天室”,祭祀上天的场所。这时,巫史卜祝都回去休息了,天室里只有一大两小三个人。
“所谓的巫师,就靠巫术求生。巫术到底是什么?祝告?诅咒?占卜?算卦?还是跳舞唱歌喝酒吃药?”商高登上神坛,沐浴在投射下的天光里,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错!这些都是肤浅的表面!巫术就是驱使神灵,消灾得福。可是,要是根本就没有神灵呢?”
大姬被一大蓬蓝色的植物吸引住了,她好奇地把它们采摘下来。
“现在的巫师都是一群混吃混喝的骗子,根本就没有神灵,却骗得世人团团转,浪费牲口,浪费粮食,浪费生命!”
伯诵凑过来,一口咬住蓝色植物的叶子,大姬推开他,他咬得更紧。大姬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没完没了的占卜,不休不眠的祭祀,荒谬!可笑!为了混饭吃,就不得不装神弄鬼,全是骗人勾当!商人也骗,周人也骗,全天下人都上当受骗!”
“哇……”震耳欲聋的哭声硬生生地打断他的呓语,商高赶紧将伯诵抱起来。
“怪叔叔,这花好漂亮啊!它叫什么?好香啊,可以吃吗?”将弟弟弄哭的大姬抱着药草拉着商高的衣角不住地摇着。
商高大惊失色,一把夺过药草,那可是毒性剧烈的乌头附子!一想着被他们的爷爷西伯侯、外公太公望联手追杀的后果,商高便冷汗涔涔。
大姬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大眼无辜地望着他,然后深吸一口气,随即迸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号啕大哭。商高觉得好像有两只高音喇叭在耳边轰鸣,立即投降,“别哭了,别哭了,小祖宗们,求求你们别哭了!给你们还不行?”可是两姐弟依旧张大嘴巴,啊啊地叫个不停。
商高实在是没办法了,他跑到乐器架前,敲起小鼓,边敲边说:“你们只要不哭,我就请牛头怪陪你们玩,好不好?”
俩小孩红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暂时不哭了,但是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商高只好重拾老本行,戴上面具,穿上祭服,拿起法器,开始一招一式地跳起祀神之舞。他的姿势标准而严谨,他的动作规则而专业,别说是人,就算神看了也会为之陶醉沉迷。牛头面具猩红而狰狞,巨大的犄角配合着锋利的獠牙,吓得小孩顿时身子往后一缩。他每走一步,身上的玉佩、珠子就碰撞发声;头上的高耸冠帽上的羽毛就摇来晃去。祭服宽大而华丽,刺绣着精美的花纹,图案却神秘可怕。鬼神要的是敬畏,只有敬畏之心存在,鬼神才能存在。
小孩们被叮叮当当作响的铃铛迷住了,也被蹦蹦跳跳的舞蹈逗乐了,破涕为笑,冲上去使劲拽商高的胳膊。
“怪叔叔,我也要学牛头怪跳大神,我要学我要学,快教教我吧!”
当叔旦再次来到明堂的时候,他看到商高正在教两个小孩使用翟尾和龠管。一见三叔来了,小孩欢叫着扑过去,叔旦被扑倒在地,他便一手揽一个,塞糖到他们嘴里,笑嘻嘻地问:“有没有不乖?有没有调皮捣蛋?”
“三叔叔,侄女和侄子很乖很乖,你看你看……”大姬献宝一样有模有样地握着翟鸟的彩翎迈开舞步,伯诵也拖着鼻涕在后边跟着起哄,逗得叔旦哈哈大笑。且说叔旦丢下一堆玉璧珪璋给姐弟俩,让他们去外边玩搭积木游戏,拍拍手站起来,向商高拱手行礼,说道:“这次我弄回来一件宝物,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
转身取过一个包裹,打开。一个造型奇特的器物静静地待在层层叠叠的丝绸中间,待在精雕细琢的金縢木匣里面,待在叔旦的手里。
整体像一个圆球,中间有缝,打开盖子,显露出来的是一个中空凹陷的半球,里面是一层层交错的铜环,可以活动,旋转,看起来好像是一只扩大版的鸡蛋,蛋壳、蛋清、蛋黄一应俱全。商高立即认出了球体内部刻画的几幅星象。这就是帝舜的“以齐七政”的璇玑玉衡。
“传诸夏朝和商朝的国之重器,重重守卫严密保护的大宝贝!”商高尖叫起来,声音尖得可以扎死人,“你怎么可能得到它?!”传说中的秘宝,怎么会落到这家伙手里?!更何况,他确定现在殷商还没有被推翻啊!
“嗯,”叔旦应了一声,抚着璇玑玉衡凹凸不平的外表,说道,“我买通了商朝的大巫师,花了整整八十一车铜锭。”
闻言,商高唯有叹息。他说得没错,如今商朝上下混乱无比,大家都在图谋自保,连祭坛上的食物都被盗窃,何况其他?最值钱的是金银细软,而不是老旧古董。他不禁为那位喜好声色犬马的大王暗暗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亡国啊?他又转念一想,我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吧,要是大王拆穿了我的鬼话,一定会让我上炮烙架。
“你费尽心思找来它做什么?”商高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古董,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假装正经地问道。
“大禹、成汤凭借它夺得了天下,是不是它就是蕴藏着天命奥秘的神器?”
“你是说,天地大道按照这层层交错的铜环运行的方式运行?可是,如果说外面环绕着无数层星象的话,那么人不是被包裹在最里面了?这怎么可能呢?大地不是平坦的吗?星体不是附着在天穹上的吗?璇玑的想法会不会太过离奇?”
“我的新任务是教导未来国君,这些问题就交给你去解决了。”叔旦把璇玑塞到他手里,“还有,君父在催促,赶快把灵台修好。”说完,领着两个小孩走了。
虽然这个天下是属于商王的,但是在西方的世界里,大家公认的头儿是伯昌。他向地盘内各路头目、各山大王、各个酋长发出盛情邀请,让他们来参加盛大的灵台落成仪式。很快,太学变得人潮汹涌了,不仅有各路诸侯,还有周国的公卿大夫,有头有脸的人全部到齐了。公共大会堂——明堂挤不下,人们都站在庭院里,等待伯昌的出现。
一直等啊等啊,大家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商高出来了。他抬头望天,太阳裹挟着淡漠的云彩,缓缓地落下。他微微闭着眼眸,双手缓缓地向上平直地抬起,两脚也踮了起来,突然之间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剧烈抖动,头冠上插的翎毛也甩得乱七八糟。旋即,一阵飘渺而庄严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在那遥远的太初,混沌,天与地即将分开,擎天之柱屹立在天地之间……”
铜鼎在众人惊呼中移动了,灵台也庄重、威严地升起了。高台顶端的四周往下附着垂落的一束束竹板(那是从飞猪身上拆下来的),修长而细密地布满一周,像是收拢的雨伞。
伴随着袅袅乐音,庄严的声音继续传来,“苍天覆盖万物,无偏无私,大地平坦正直,厚德载物。”
细竹编织的长板如鸟儿张开羽翼一般舒缓地展开,如同打开一把巨大的罗伞,张盖在人们的头顶。所有人都仰着脑袋张着嘴巴注视圆伞的开放。撑开的伞架覆盖整个庭院上空,顿时一片阴影遮天蔽日,金灿灿的夕阳透过大伞的缝隙落下来,一道道金光直射人间,仿若云层开合的瞬间。
“呀!”商高冷不丁地大叫一声。
所有人都跟着“啊”的叫了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张开的大伞以迅疾的速度往下坠落!(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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