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
“不行,你不能死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拒绝。
“嘿,医生,你要对我负责。我是你的弗兰肯斯坦。”坐在我对面的李多笑着说道。他看上去俨然一个九旬老者,而我甚至在他还没出生前就认识他。可是,我还没到能领退休金的年龄。
李多的时钟比我们大多数人走得快……
故事得从头说起。
我叫ML。64年从部队退役后,便到太空定居点西泠做起了社区医官。
73年8月,一对年轻夫妇走进了我的接待室。男的叫李建,25岁。妻子林良膨起的腹部装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抽取了一些羊水组织,告诉他们不必紧张,在外太空容易怀上畸形婴儿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他俩对我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放松下来。
检查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一切正常。我告诉李建,如果要求百分之百的安全,最好去阿西特克做个全面筛选。毕竟我们只能排除发生概率在四百万分之一以上的常见基因缺陷。
“我该去检测吗?”他问。
“一般情况下,不太需要。”
他说他会考虑的。
之后,李建再没和我提起去阿西特克的事。他可能查询了相关价格,那并不是笔小数目。而且,四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那么微不足道。
次年新春,林良顺利生产,是个男孩,名为李多。而我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已是76年夏。那时,李多的体重已下降了数月,轻得让人害怕,瘦弱得令人想起上个世纪新闻纪录片中的非洲难民。林良带他看儿童医生,却没有结果。脆弱的她不禁哭了起来。
对此我无能为力,只能将他们送往阿西特克,那里有一级诊疗设备。
李多很快便被确诊为早衰症。早衰症,患者自童年起快速老化。罕见,致命。主要由一种名为LAMINA的基因错置引发,发病率在四百万到八百万分之一。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做全面检查的决定是李建独立做出的,我只不过提了个建议。我怎么能知道未来呢?
该死。
“你们打算怎么办?”我看向阴沉的李建。
“还能怎么办?他们说如果控制得好,他能活到十四五岁。到那时他们应该能研究出治疗方法的,是不是?”他语调里的热切让我不忍。
“可能性不大。引发早衰症的附属基因还没能找到。而且,实行产前基因筛检后,世上患早衰症的人不超过五个,没有一个医药公司会开发针对它的药物。不过,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他在某种意义上活得更长,那就是我在部队时参与研究的T剂。他的生命可能只有十年,但如果他的内在时间感比我们快上一倍,就等于在他的意识里,他活了二十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药安全吗?”
“动物实验没表现出明显的副作用,我只能保证这点。”
李建露出的微笑让我感到凄凉,“这样我的儿子就能活上三十甚至四十岁,不是吗?哪怕只是在他的想象里。我愿意冒这个险。”
第二天我在钟表店买了三块手表,并将它们调整到正常时间的六倍。数字在液晶屏上以疯狂的频率博动,这将是李多生活其中的时间。我将手表递给李建和林良,告诉他们以后要根据它来照顾孩子。
李建惊诧地看着闪烁得近乎一团光晕的秒读数,“天啊!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医生。我们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会有个习惯过程的。”我说。
李建看上去像个迷路的人,“我真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
我也拿不准,但我不能说。
吃完第一副药后,李多开始呕吐。他的时间感觉已经变快了,你可以试想一下,食物以慢上几倍的速度通过食道的痛苦感觉,但是,他会习惯的。
我们都必须习惯。
而之后最重要的事是加快他的学习速度,给他加速发展的大脑提供足够的信息量。我告诉他们普通玩具是没用的,即使你一刻不停地翻动书页,他仍会因一幅图片在眼前停留的时间过长而感到厌倦。
“可以用电视。”我说。
于是不久后,李多的小床前架起了一台宽屏显示器,以六倍速度播放。屋内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屏幕上灰蒙蒙一片,偶尔有些黑影闪过。李多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在看什么?”
“《猫和老鼠》。”
“我们为什么看不见?”林良问。
“是用他的速度播放的,他能看见。”李建解释道。
林良定定地望着另一个时间世界中的儿子,感觉似乎正在失去他。
时间加速六倍,两个月即是一年。
在李多的时间表里,转眼,他便已7岁。林良坚持要他上学。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李多在很多方面都太特殊了,她很担心。李建就向我抱怨过,我根本不知道他平时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们能指望一个以六倍高速运转的大脑的发育过程与“正常儿童”一样吗?谁知道呢。也许学校可以让他向一个儿童应有的心理状态靠拢一些。起码,我们是这么希望的。
上学那天,李多窝在一张儿童轮椅上,坐在教室后排。他看上去很厌倦,课堂上的内容他早在一年前(我们的两个月)就从录像资料中看过了。
课间休息时,没有孩子过来搭话,而是小声议论着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李多和这些所谓“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之大。
当天下午,李多便被带回了家。
作为学校的替代品,李建给儿子买了第一台电脑。(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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