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 波

    李兵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只鸡。此鸡不是寻常鸡，而是鸡群中的战斗鸡。没有办法，18个并行刺蛇CPU，3000G的内存，每秒5G的Internet接入速度，这样的一台机器，不成为战斗鸡简直就对不起观众。表面看起来，机器一切正常，但实际上系统资源却严重匮乏，CPU资源占用率85%，网络则完全阻塞。某个黑手在背后操纵一切，让李兵成了一只肉鸡。看着主机箱上不断闪烁的蓝光，李兵手脚冰凉，心如死灰。
  他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实验室尽头，打开开关盒，把电源开关拉掉。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刀锋250X4的主机箱中响起一阵噼啪，电源风扇发出悠长的哔声，然后一切都沉静下来。李兵站在那儿，就像一个融入黑夜之中的鬼魅，他想起那个无月无星的夜晚，也是这么黑暗而沉静。

  那天晚上李兵在实验室上网。李兵玩一个叫做《星际世界》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要旨是在尽量短的时间里，采集最多的资源，转化成各种兵，然后在英雄的领导下进行群殴。其中也有讲究，战术操作，战略合作，没有几年时间的锻炼，是不能成为高手的。李兵是一个高手，他玩这个游戏八年，成了一个骨灰级玩家。他的三个账号，战绩分别是756胜298负，1420胜234负，370胜0负。在《星际世界》的玩家中间，提起Zoe，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账号三年前出山，经历大小三百余战，战无不胜。
  李兵像往常一样玩了三把。轻松胜利之后他正准备退出，忽然收到一个消息，来自一个叫做USB的家伙，“兄弟，账号卖吗？”
  李兵毫不犹豫，“不卖！”
  “30万，欧元。”
  李兵倒吸一口凉气，心脏急剧地跳动了两下。30万欧元，那可是300多万人民币，而且还不用交税。从前有无数的人打过这账号的主意，然而，最高的价钱也就是2万人民币。30万欧元，这么高的价码让人心惊肉跳。
  冷静下来之后李兵认定这是一个骗局，于是仍旧说：“不卖。”
  “不要后悔，有人给我开价3万块。我想你打到这个战绩挺不容易的，给你个公道的价钱。”
  这人的口气仿佛李兵的账号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李兵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说完这句话李兵下了线。
  走出大楼，外边很黑。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稀稀疏疏的几盏路灯勉强让人能看清路面。
  李兵在门口小站一会儿，点上根烟。天空黑暗而沉静，李兵重重地吐出口烟。他想了想，决定回到实验室里去，再和那个神秘的USB谈谈。毕竟，人生不是轻易就能找到机会的，虽然说谁也不知道网络的那边是不是坐着一条狗，可是也不能排除那是一个钱多人傻的主。
  USB已经走了。李兵怅然地准备下线。也许这个机会就这么丢掉了，一次意气用事改变了人生轨迹，本来也许明天，他就可以到银行，去实现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梦想。李兵留了个心眼，那个人说有人出3万块就可以把Zoe账号搞到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离开之前，他修改了Zoe密码。他用了强密码，18位数字字母加上两个特殊字符。
  回到寝室李兵发现起居室留了一张条子：我今晚有事，不回来。是欧阳达华留的。这个花花公子，肯定又去哪幽会去了。然而通常他并不会郑重其事地用书面通知的形式告知李兵。李兵翻过纸条，“老妖来了，风紧，我的那部分就靠你了，下周三之前搞定。欠你300个鸡腿。立此为据。欧阳达华。”
  老妖是李兵和欧阳达华给实验室主任取的昵称。他有半年的时间在美国，另半年回国带博士。他回来的几个月，就是实验室最忙碌的季节，简称忙季，通常从四月份开始，九月份结束，像太平洋上的季风一样准时。眼下，老妖突然改变了行程，提前回国，这意味着忙季提前开始。没什么可怨天尤人，近来连太平洋上的季风也开始抽风，更何况人。李兵和欧阳达华必须打起精神，投入到伟大的科研工作中去。欧阳达华是位公子哥，从浙北来，家里已经给他留了几千万。他在学校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泡妞，虽然人聪明——要不然也上不了山青大学，但是心野了就没办法。相比之下，李兵简直就是劳模，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玩《星际世界》。老妖回来了，欧阳达华的家庭作业也只有落在劳模李兵头上，谁让他不幸被分配与欧阳同一寝室。
  李兵早早地洗洗睡了。老妖布置下来的任务很多，他还有两天时间去完成，包括欧阳的那部分。睡着之前，李兵赌了一个誓：如果让他赚到30万欧元，他马上申请保留学籍一年，回家天天玩星际。30万欧元摆在老妈面前，她也没啥好说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因为没有见过欧元长啥样，梦里无数的人民币在天上飘，上边写着欧元两个字。

  忙碌的日子一旦启动就像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在老妖的监督下，李兵成了学术忙人。老妖的课题是关于22世纪中国的网络安全。老妖的课题属于国家重点工程项目，997项目基金，目的是找出一些试图威胁我国网络安全的幕后黑手，定位，收集胡言乱语的证据……剩下的东西有专门的国家律师和国家安全部处理。
  连续两个星期，李兵没了休息日，忙得昏天黑地。这样的日子却给了他很多的成就感，他为自己能跟着老妖进入这样一个课题项目，从事这样一份重要工作而分外自豪。自豪归自豪，老妖在的日子，他不能用实验室的机器玩星际，这让他总觉得心里痒痒。这瘙痒感因为欧阳达华的存在而越发难耐——欧阳用他的学术调研成果交差之后就玩起了人间蒸发，托人送了一张病条给老妖，然后再也见不到人。鬼都知道他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逍遥去了。
  说起实验室的机器，李兵不无自豪。老妖按照超最高级的配置配备机器：5000G的硬盘，带10G Flash存储，200G DDR内存，IAM生产的Dou 512超级主板，10G/S SAS7网络适配器，重中之重，主板上配置了18个刺蛇CPU，每一个CPU有16个核，想象一下288个5GHz CPU内核同时狂奔的情形，任何数据处理都不过转眼工夫。IAM公司一月份发布Dou 512主板，完全是一块概念板，目标是赚取眼球，一块板子10000刀，一个刺蛇CPU5000刀，一个板子配上18个CPU，整整10万刀，就算人民币刚升了值，从     6:1变成了5:1，整整50万元人民币配置一台PC，看起来仍有些疯狂。然而老妖手里有很多钱，还不是他自己的，于是该咋整咋整。用他的话说，咱们是抓贼的——警察，贼都升级了，变成了法拉利，总不能让同学们还开着摩托车去追，好歹也得是法拉利，超法拉利就更好了。这机器，没说的，三年五年决不过时。人不能鼠目寸光，要有长远打算。
  长远打算有老妖在，李兵不动这个脑筋。他迫切的愿望是跟着老妖混出个名堂，好歹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两篇Paper，挣取经验值，更迫切的，他想老妖放过他两天，让他继续用这超法拉利机器玩两把星际。超牛的ID，只有和超牛的机器结合才般配。
  欧阳达华的一个电话让李兵把这想法提前了，甚至不顾老妖近在咫尺的危险。

  “你在战网上吗？”欧阳的语气很急，看样子已经快被人灭了。
  “干什么，我在实验室呢！”
  “有人在用你的账号呢！”欧阳焦急起来，仿佛他的财产被人抢了。
  李兵心一沉，“什么？”
  “有人在用你的账号玩星际，Zoe那个。”
  李兵的心沉到底，他想起那个叫USB的家伙，这天方夜谭的事情居然成了现实。他挂了电话，直接上网奔着《星际世界》而去。
  两分钟后，李兵来到欧阳所说的那个战网。这里正热闹，大家踊跃观看超级ID Zoe的出现。账号已经被盗了，18位的加强密码没有起到作用。李兵用了一个马甲，这个马甲叫做上帝看片，战绩是0胜0负。他给Zoe发送信息，“你偷了我的账号！你是个贼！”
  Zoe没有回应，反而很快下线，明显是做贼心虚。李兵在键盘前面大发其火，狠狠地敲桌子，国骂不绝于口。突然间他收到了信息，是USB发来的，“怎么样，兄弟，账号卖吗？”
  李兵正抓狂，他马上扑到机器上，“你是谁？为什么偷我的账号？”
  “我只是买了一个账号而已。你说是你的账号，有根据吗？”
  李兵一时噎住。政府三年前推行网络游戏实名制，所有的ID可以去注册真实资料，这样，如果发生账号被盗的问题，法院可以受理案件。李兵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实名注册。老妖是实名注册的忠实拥护者，在课题讨论会上，老妖告诉李兵，实名注册有若干好处，其中之一便是虚拟财产可以得到保护。此刻李兵深刻体会到老妖这一教诲的语重心长，他实在应该早点把这个账号注册保护起来。后悔药是没有的，他只有继续和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USB纠缠下去，希望对方良心发现。
  “大哥，这个账号我练了三年了，好不容易，您老就发发善心吧。
  “大叔，我给你跪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把账号还给我。
  “大爷，您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惠。”
  USB一直沉默着，也没有下线。李兵有些绝望，无计可施，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三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Ctrl+C，然后 Ctrl+V，“USB，你这个进化不完全的生命体，基因突变的外星人，幼稚园程度的高中生……此处略去五百字……你去过的名胜全部变古迹，你去过的古迹会变成历史，十八辈子都没干好事才会认识你，把你丢进太阳都嫌不够环保。”
  用抄来的语言泄愤不是一个好办法，就像隔着靴子挠痒。李兵傻傻地看着屏幕，恨不得把那个人从屏幕里边揪出来暴打一顿。
  突然间USB有了动静，“好小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泼妇骂街的本事不小。
  “男人要有志气，你不是张大维的博士生吗？网络安全的博士生连这点事都搞定不了，岂不是笑话。你说呢，李兵？”
  李兵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账号被盗也就算了，这个人居然连自己的真实姓名、职业、性别都一清二楚，“你是谁！！！！！！！！！！”如果面对着他，李兵肯定要大声地叫起来，但是在《星际世界》里，他只有用10个感叹号。
  “哈！”USB发过来最后一个信息，然后下线了。

  李兵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潜力。他疯狂地阅读各种关于网络安全的论文，在网上搜罗各种黑客工具，钻研各种操作系统漏洞和防范办法。他惊讶地发现，从前自己并不是没有才华，而是没有动力。当USB用一种特殊方式深刻地羞辱他后，他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青蛙，开始奔嘎起来。他发现学术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当他理解了各种网络协议，了解了各种后门和木马，他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只有在高中时代，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的时候感受过。老妖对李兵的表现非常满意，三天两头表扬他，很快，李兵也明白过来，老妖并不是冤大头，对于自己学生的表现有着清醒的认识，只不过，之前他并没有对李兵和欧阳有多少期望。
  关于Zoe账号的事，只有欧阳知道。欧阳对此表达了深刻同情。然而同情归同情，他还无比惋惜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卖了呢！”
  学术上颇有造诣的人，一般被称为牛人，如果与之关系亲密，会称其为牲口。Zoe账号被盗事件之后两星期，欧阳在某些场合下改称李兵为牲口，从此他可以省出更多时间往水秀大学跑。“兄弟，有时间给我指点一下。”起床刷牙的时候，他经常对李兵说这句话，然而刷完牙就忘了。他的生活，仍旧沉浸在美女、游戏和呼呼大睡之中。

  根据各种迹象，李兵判断自己的机器中了木马，而且是最卑鄙阴险的那种，躲藏在角落里进行偷窥，时不时窃取重要数据发送给躲藏在幕后的窃贼。李兵用最新版本的银山杀毒把整个电脑都查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是一个狡猾的病毒。杀毒软件会侦测整个系统，一旦探测到符合病毒特征的文件便将它揪出，隔离，删除。高级病毒同样会侦测整个系统，如果发现了杀毒软件在活动，它就将自己包装成普通文件，老老实实地不做任何动作，而一旦杀毒软件停止活动，它便重新苏醒。李兵采用非常规手段来寻找这个木马——他中断了机器的链接，用一个虚拟的网络世界对可能存在的病毒进行欺骗，然后他把机器设置在待机状态，检测所有进程，最后他用自己编写的汇编程序实时监控是否有进程向网络端口发包。这是守株待兔，如果木马病毒并不活动，也就没有效果。持久的等待是对耐心的考验。人和机器比较耐心有欠公平，然而李兵有解决的办法——设置好陷阱之后，他回寝室去睡觉。
  起居室亮着灯，这表明欧阳已经回来了。欧阳的卧室门虚掩着，里边透出闪烁的光。毫无疑问，他正在《星际世界》中撒欢。《星际世界》是一个强者通吃的世界，讲究的是强强联合，只要胜率达到六成以上，就不难找到合作者，而胜率达到八成以上又玩了上千把，全世界的强者都会抢着来抱你的粗腿。这和现实世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自从李兵把自己最早的账号，756胜298负那个以三个鸡腿的代价交给欧阳保管，欧阳就成了《星际世界》的强者。后边他的战绩也很不错，250胜44负。欧阳的水准李兵是知道的，不是菜鸟，也绝不是强者。有了李兵给他的基础，他俨然就成了强者。游戏世界又一次和现实异曲同工。
  欧阳听到了李兵的响动，大声嚷起来，“牲口，我快不行了，快点来。”
  李兵不予理睬。
  “快点，是Zoe啊。”
  李兵猛然向前跨了两步，一把推开门，一步抢到欧阳身边，看着屏幕，“哪里？”
  不用欧阳回答，他看见了Zoe，一身红色盔甲的神族英雄火云。火云正带领着一队冲锋兵和两支巡航舰对欧阳的基地进行扫荡，虽然兵少，然而火云的超级精神力让他的部队士气高昂，以一当十。
  看着自己的心血结晶在别人的遥控下纵横逍遥，李兵心里一阵绞痛。他并没有接手欧阳继续打下去，而是默默地看着。Zoe以风卷残云的姿态横扫整个地图。那个操纵者对神族有着深刻的理解，兵种配合恰到好处，微细操作也很有功力，是个高手。李兵估计如果用一个新账号和他对战，胜算只有五成。
  “你傻了？”欧阳看着对手获胜退出游戏，埋怨李兵。
  “你小子，没事别喊我。忙着呢！”李兵转身走出门，欧阳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别憋坏了。”
  李兵关上门，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第二天，李兵检查成果，一个小小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信息包，解开了，可以发现里边包含着一个IP地址。这不是任何正常程序发送的东西，肯定是一个木马。李兵查阅内存纪录，经过几次成功的反伪装之后，他找到了信息包的源头。他大吃一惊：那是一段经过编译的代码，嵌入在《星际世界》的游戏里边。也就是说，他每一次玩星际都会自动地把大量信息发送出去。这些信息隐藏在星际游戏的数据流中，根本不会被发现。李兵咽下一口唾沫。卑鄙！
  IP的检查结果让李兵劲头十足——那居然是一个校内的IP。他利用实验室的电脑很快给IP定了位，结果让他目瞪口呆。
  30号楼308，正是他和欧阳的公寓，那是欧阳的机器地址。
  李兵仿佛吃了一个苍蝇。

  老妖注意到了李兵的消极情绪，他找李兵谈话。谈了什么李兵已经全然记不得，因为整个过程中他只想着怎么回去收拾欧阳。然而，老妖的最后一段话还是引起了李兵的注意：国家的网络安全形势很严峻，就是内部的机器，很多都被病毒感染，被别有用心的人当作枪使。我们的任务很重要也很光荣，一定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我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枪这个词引起了李兵的注意，某种可能性浮现出来。也许欧阳并不是那个盗取了账号的人，他只是被利用而并不知道。这种想法很快左右了李兵的大脑，他走出实验室，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想把欧阳从被欺骗被利用的蒙昧状态中解放出来。

  肉鸡！这个词从欧阳嘴里蹦出来。他张大嘴，瞪着李兵，“你是说我成了一只肉鸡？”
  “肉鸡？什么意思？你的电脑上有病毒，我的账号就是被你电脑上的病毒偷走的。”
  “那就是肉鸡。有人把我的电脑当成了肉鸡，太恶心了。”欧阳有些激动过度，“我要赶紧查查。”
李兵拦住他，“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你先给我讲讲肉鸡是怎么回事？”欧阳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肉鸡是一个专有名词，专指那些被黑客埋下木马、受到控制的机器。一台受到控制的机器说起来并没有多大价值，然而考虑到人们都有窥视的欲望，这躲藏在黑暗中的控制便有了价值。还有更多的衍生价值，比如说盗取账号，盗取虚拟货币，这不像偷窥那样一拿一个准，还要看运气和胆量。
  很多人贩卖肉鸡，他们并不是黑客。黑客这个词带着点技术狂人的味道，而这些肉鸡贩卖者不过懂得皮毛，他们有一个新称呼：灰客。欧阳就是一个灰客。
  李兵不相信欧阳是一个灰客。虽然没有黑客那么纯粹，至少也算一个技术活。而欧阳看起来怎么也不像能做这活的，他甚至搞不清楚到底什么叫网络协议。为了证明自己，欧阳出示了灰客手册，那是一份简单的文档，介绍了如何在对方的机器中种植木马，如何进行远程控制。很简单，初中文化的人就能掌握，对欧阳这样的山青大学高材生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欧阳没有告诉李兵——这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给我看看你怎么做的。”
  欧阳展示了一把。看起来这像一个傻瓜软件，会使用鼠标的人就不会迷失方向。欧阳找到一只上线的肉鸡，激活远程控制。那边的活动一目了然，李兵看到她正在和一个网友聊天。欧阳激活了摄像头，于是她的模样在屏幕上显示出来，那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到20岁，眉目清秀，正聊得投入。
  “你知道她的QQ账号密码？”
  “没有，我不干那种事。”
  李兵了解这个兄弟，偷窥归偷窥，做贼的胆子他还没有。然而，既然这木马控制软件可以控制另一端的一切，胆大的人肯定会用来做一些更出格的事。
  “你也被人盯着呢，我来帮你查查。”

  欧阳的机器上病毒泛滥，简直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然而这不是重点，李兵相信存在一个木马，和坑害他的那个性质相同，那才是他要找的东西。隔离那些大大小小的病毒之后，李兵仍旧用被动侦测的手段监测欧阳的机器，果然，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这木马隐藏在木马控制软件中，一旦欧阳使用这个被称为灰影子的软件上网控制肉鸡，他的机器就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肉鸡。
  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结论让欧阳抓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喃喃地说，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
  “这个软件哪来的？”
  “偶然在网上看到的。”
  李兵不信任地看着欧阳。
  欧阳如实交待了他成为一个灰客的经过。那天从水秀大学回来，玩了两把游戏，然后上网，突然有人找他，问想不想发财，他当然没想法，于是又问想不想看MM，这下子没挡住诱惑，看了几张图片。那图片看起来就像偷窥照，摄像头拍的，不是特别清晰。后边的事情顺理成章，那个人提出要卖一些更刺激的图片给欧阳，欧阳不肯，那人软磨硬泡，欧阳也软磨硬泡，要求他免费。最后那人崩溃了，丢下一句话，“算我倒霉，还说能挣钱，连你一起三个，没人付钱。给你算了。下回要看自己用灰影子去抓鸡。”他给欧阳发送了一个大包，欧阳打开，里边全是各种图片，以女性为主，而且看起来都像是偷拍。就像被一把钥匙打开，欧阳的聪明头脑开始运作，根据几个关键字：灰影子，抓鸡，挣钱，灰影子程序被下载到机器上，欧阳很快学会了抓鸡。一个通宵，他不懈地发送垃圾邮件和病毒网页链接，成功地让三台电脑成为肉鸡。其中的一台机器有摄像头，是一个漂亮女学生，于是，偷窥成了他每周的必修功课。
  欧阳陈述的同时李兵继续检查机器。他研究欧阳的机器怎么在实验室的超法拉利上边种植木马。情形看起来并不复杂，那个灰影子程序让欧阳的机器成了肉鸡，然后有人通过这肉鸡链接到实验室，欧阳有远程登录的账号，那个人利用了这个账号。这个人是谁呢？处心积虑，一心想要盗取账号，李兵想起USB，他竟然可以开出30万欧元的价钱买一个账号，肯定很有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流传几千年了，到今天仍适用。
  李兵恨得牙痒痒，最后一拍桌子，叹一口气。这个贼的技术太高了，抹掉了一切痕迹。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兵已经放弃了希望，士气一落千丈，从学术忙人变成了隐形人，整整一天没在实验室出现。老妖给他打电话，问问情况，表示一下关心。李兵在电话里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好像很快就要死掉。老妖说好好养病吧，争取早点回来，我这周末就回美国去参加国际会议，你要是身体没问题就和我一起去。
  美国！李兵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个国家虽然不如从前那么牛X哄哄，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美国人民的生活仍旧是洋房小车高热量，是所有富豪和中产阶级喜欢的地方。他后悔不该跟老妖装病。在这个大好消息的刺激下，李兵重新活跃起来，第二天就去实验室，连续三天泡在那儿，把老妖要拿到国际会议去发表的论文从头到尾研究个透。
  当他大概明白了老妖的论文到底在说些什么后，倒吸一口凉气。当天晚上，他没有睡着，整夜都在琢磨那论文。第二天他提着行李和老妖一起上了飞机。

  国际会议很成功，老妖的论文受到了热烈追捧，作为世界上人口第二、上网人口第一的大国，中国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世界的关注。老妖作为国家网络安全项目的领头人，自然逃不掉被热情友好的国际友人包围的明星待遇，顺带连李兵也沾了光，一个星期吃香的喝辣的，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星期很快过去，马上就要回国。
  李兵提着大箱子从大门出来，箱子里装满了各种美国货（从世界各地包括中国进口到美国的货）。上车之前他恋恋不舍地看着住了一个星期的大房子。和这个300多平米、带花园车库喷水池的别墅相比，学校宿舍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老妖摁了摁喇叭，“别看了，走吧。这房子也不算贵，60多万美元。你以后肯定能买得起。”

  60多万美元并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然而也并不大，不到30万欧元。想到曾经有人愿意花30万欧元买下自己的ID，李兵追悔莫及。他恨极了那躲藏在暗处的黑客，用一种不光彩的手段把自己的心血偷走。考虑到这一份心血可以换一座宽敞舒适的别墅，他的心就像害了严重的病，拔凉拔凉的。
  去美国之前他有一个不眠之夜，从美国回来的晚上，李兵再次失眠。毫无疑问，时差是个问题，不过对于李兵这样精力旺盛、神经系统强健的青年学子，毫无疑问这不是一个主要问题。第二天早八点，他就去了实验室，埋头苦干。老妖十点钟才来，看见李兵勤奋的样子非常满意，嘘寒问暖。李兵把自己的想法和老妖说了，老妖非常赞同，最后说每周的例会你不用参加了，抓紧时间把项目做出来，一个月向我汇报一次就行了；实验室的钥匙可以问老周头拿过来，可以随时来实验室。
  李兵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老妖对他表示了无限的信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应该好好地干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然而……李兵相信如果老妖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定会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李兵有一个宏大的计划。USB或者他雇用的黑客偷走了他的账号，他要拿回来。线索只有一个，就是欧阳的机器，这个线索已经断掉。然而，如果使用超级卫士三代，就可以从遍布世界的各个路由器中把历史信息提炼出来，从理论上说，也就有了跟踪每一个信息的可能。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李兵需要两样东西：一套超级卫士三代软件，用来发现踪迹，一台超级计算机用来分析数据。幸运的是，这两样东西实验室都有。
  超级卫士是老妖的课题组开发的产品，用来保证国家网络安全。它能够把许多种子埋设在整个网络中，不需要覆盖所有的计算机，只要达到一定的拓扑结构，它就能够监视整个网络。当然，这是一个理想模型，前提是存在一台超级计算机，能够处理浩如烟海的数据，根据现有的网络情况估计：为了监控全世界，需要这台计算机能在一秒钟内完成600万亿次运算，同时，涌入这个计算机的数据流为1.3万亿比特每秒。如果用铜来传导，至少要像大腿一般粗并用液体冷却才不至于过热。这种能力的计算机只能出现在科幻小说或者YY小说里。现实一点的做法是采用分布式结构，就像动车组火车，一个车头的力量不能拖动火车跑到300千米每秒，就把动力分散，每一节车厢都有驱动，让它们协同工作。老妖刚发表的论文就是分析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和效率。当然，让李兵夜不能寐的并不是这伟大的想法，而是另一个简单事实：这超级卫士，和病毒没什么两样。
  超级卫士是一种主动软件，能够自己复制，并在别的机器上埋种子。如果一定要找出它和病毒之间的区别……它还有某种纪律性，只为国家网络安全局服务。然而，这种忠诚并不可靠，只需要改动一些地方，就可以让超级卫士给李兵服务。他真的这么做了。向老妖提出一个积极的工作方案是修改超级卫士的时间保证——超级卫士的源码在实验室的金星四号超级计算机上，有一道警戒级别很高的防火墙保护，是不能轻易下载转移的。李兵的计划很简单：把超级卫士的源码搞出来，在自己的超法拉利PC上重新生成，然后让它去找盗取自己账号的背后黑手。为了这个目的，他首先要读懂源码，还好，这正是老妖希望他做到的事情。

  欧阳给李兵打了一个电话。Zoe再次出现，而且放出话来，如果谁能够单挑赢了他，就有3万元的奖金。这件事震动了整个《星际世界》玩家界。李兵正在潜心研究超级卫士源码，并不喜欢被打搅，但这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决定去看看怎么回事。
  战网上Zoe正好赢下一局，把不败战绩延续到387胜。神族英雄火云在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李兵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他退出，然后用上帝看片的账号重进。他决定和Zoe单挑。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在《星际世界》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场比赛能吸引如此多的观战者，以至于能同时容纳1000张8对8地图的战网竟然只开了这一场战斗。战斗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厮杀很激烈，很多领地上反复拉锯，最后成了一片荒芜。整个战斗的死亡也创造了纪录：双方死亡的士兵达到6400个人口单位，而游戏的人口上限仅仅是300人。作为超级英雄的火云，竟然死亡了10次，复活了10次。当上帝看片以仅剩的120个步兵围攻火云，这场战斗的结局终于明了。Zoe输了！不可一世的Zoe终于输掉了比赛，这个消息像一阵旋风传遍整个战网。然而出人意料，上帝看片突然停止了游戏，认输退出。战网上一片哗然。
  李兵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偷走账号的，让他知道《星际世界》里，绝对的霸主并不是Zoe，而是创造了Zoe的李兵。然而，他并不想让火云输掉比赛，哪怕只有一场。他想把账号拿回来，就不能把它毁掉。
  “兄弟，做得不错！”李兵收到了消息，是USB发过来的。李兵冷冷地笑，果然不出所料。
  “你想把Zoe拿回去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张大维的超级卫士三进展如何？”
  这个问题让李兵马上警惕起来，“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
  “我对网络技术比较好奇，从网络安全到网络游戏，都感兴趣。”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一份源代码。这个账号还给你，加上50万欧元。”
  李兵开始明白过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货色，他想到了那些亡我之心不死的敌特组织。老妖也经常提醒大家，国家的安全形势仍旧很严峻。李兵绝对不想做背叛祖国、背叛民族的罪人，然而考虑到50万欧元和自己的账号，他不禁有些犹豫。
  “你到底是谁？”
  “别再问这个傻问题了。哈哈。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找我。”
  李兵反应很快，“我怎么找你？”
  “你的上帝看片账号已经声名远扬了，想找我的时候，用这个账号上战网。”
  “我没有找你，不要再用Zoe账号。”
  “我尽量吧，不过用火云很爽的，万一手痒了忍不住，那也没办法。”

  三个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兵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根据老妖布置给他的参考文献，他把超级卫士的算法整理出一个大概眉目。这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想搞明白的是要怎样才能把超级卫士移植到自己的超法拉利上。现有的版本只能够在金星四号上运行。他交给老妖一个阶段性报告，同时提出要求，获取管理员权限，这样子，他可以对超级卫士进行一些改动，验证它的有效性。老妖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同时提醒李兵，这个东西很敏感，很多人不喜欢超级卫士，觉得侵犯隐私。改动版本只能在实验室进行模拟，绝不能够到真实网络上进行排练。
  李兵也想不到居然能够进行得这么顺利。管理员权限意味着他可以改动防火墙，然后他就可以顺利地拿出一个拷贝。进展太顺利导致他心存疑虑，一直不敢动手。一个星期后，老妖突然宣布他要回美国去待三个月。按照美国的法律，绿卡持有者必须每年在美国至少居住半年，老妖提前回来，自然也要提前回去。走之前，他找到李兵，对他进行了深切的鼓励，希望他尽早在学术道路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老妖的离去让李兵如释重负。整个课题组12个人，除了欧阳，其他的都是师弟师妹，不可能对他的行为提出任何怀疑。至于欧阳，已经失踪了很久，自从上次那次战斗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好日子终于来了！老妖走的第二天，他把防火墙撤除，把超级卫士的所有源码都下载在机器上。他小心翼翼地清除痕迹，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认就是大罗金仙也查不出来才放心。
  李兵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源码。一切都很平静。他慢慢平静下来，觉得一切都挺正常。他开始修改源码。

  超级卫士三的修改版开始运行的时候，实验室里一片寂静。为了避开其他人，李兵选择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以加班的名义留下来。超级卫士三开始向其他机器发送种子，很快，种子送回来反馈，它已经在学校的网关上落地生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机器上有了种子，李兵送出指令，要求寻找出入欧阳机器的所有数据包，10分钟后，第一个信息回到超法拉利，然后，无数的信息蜂拥而来，潮水一般的相关记录让超法拉利的硬盘灯一直亮着，发出一种危险警告般的响声。超级卫士开始分析这蜂拥而来的数据，整理出过去半年，所有数据包进入欧阳机器的路径。某些数据包中途断掉，种子们自动向上游出发，直到抵达最终的源头。
  第一条路径被分析出来，那是一个门户网站。欧阳两个月之前浏览了网页，这张网页上的内容通过三条不同的途径抵达他的机器，数据包在他的机器上会合，最后显示出来。分析这样一个内容耗费了一分钟时间。可以想象发现之路会很漫长。李兵把毯子在地上铺开，就在此睡觉。早上醒来，估计应该有些结果了。

  第二天，李兵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检查结果。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整个晚上，除了那第一条路径，超法拉利没有分析出任何第二条。
  某一个数据包卡了壳，种子们一个晚上都在向那个路由器发动进攻，然而没有任何结果。显然那是一个安全程度很高的路由器。李兵看了看原始数据，这是欧阳的一个聊天纪录，对方从那个路由器出来，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面对欧阳。这份聊天纪录，正是促使欧阳成为灰客的那个。灰影子！李兵直接想到了那个种植木马的工具。
  李兵再次修改超级卫士，让它们暂时绕过不可克服的障碍。超法拉利继续奔腾，李兵的注意力集中到灰影子上来。如果整件事是一个预谋，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通。灰影子和那个USB是一伙的，他们对老妖的课题关注了很久。可以想象，超级卫士正是灰影子的克星，如果超级卫士监控了整个网络，灰影子也就没有藏身之处。欧阳和自己正是两个可以利用的人——有嗜好的人就有被利用的可能，自己嗜好游戏，而欧阳嗜好美女。
  网上关于灰影子的信息有12 689 234条，不包括因为法律规定不能显示的。大多数讲的都是两类事：因为灰影子而被窃取了隐私，最后财产被盗，家庭破损；另一类则是利用灰影子窃取公司机密。最著名的“灰影门”事件是WCLTD公司雇用了一家地下公司来窃取竞争对手的投标机密，结果被员工曝光，然而那个投标还是被WCLTD拿到了，30亿元的大单……各式各样的网页让李兵看花了眼，他没有想到灰影子原来有这么大的能量。USB愿意用50万欧元来买下超级卫士也就顺理成章，他可以挣到成千上万倍的利润。
  突然之间李兵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狩猎场上，而那被狩的猎物就是自己。奶奶的！他骂了一句。他一定要给那个USB一点好看。
  他停掉了大海捞针一样的搜索。他要给USB设一个局。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虽然李兵不是古惑仔，但他相信这句话不仅在黑道上适用，对于他这样一个下定决心和敌人周旋到底的爱国青年，这话同样灵验。USB给他下了套，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候。
  他用上帝看片的账号上了战网，等待USB出现，闲着没事，他杀了一把《星际世界》。对手是一个叫荒淫无毒的家伙，战绩780胜568负，还不错。上帝看片轻松踩死了荒淫无毒。退出的时候，他收到两声嘿嘿，他明白荒淫无毒想要干什么。超级卫士报告了某种控制企图。又是灰影子！根据荒淫无毒在游戏中的表现，李兵有些怀疑这个账号也是偷来的。卑鄙！李兵发出一个指令，在网络的那一端，荒淫无毒的机器马上黑屏，自动关机。等他再次开机，会发现这个机器一无所有，连硬盘都报销了。李兵突然有一种快感，好像他已经成了上帝，对别人可以生杀予夺。
  USB的消息让他从幻觉中醒过来，“兄弟，想通了？”
  李兵要的就是这个。他赶紧和USB聊天，同时启动了超级卫士的数据包跟踪。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要找我？”
  “不找你找谁呢？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欧阳呢？”
  “你是说欧阳达华？他还没有聪明到能够理解超级卫士的份上。怎么样，源代码搞到了吗？”
  “别急，我还有问题。你是谁？”
  “怎么还问呢！我们这行，曝光就完了。你是不是想找国家安全局抓我？”
  李兵瞥了一眼超级卫士，它正有条不紊地追踪着USB的数据包。这是一个狡猾的对手，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更换了三次IP，分别来自日本、韩国和津巴布韦。超级卫士破解了这些障眼法，追到挪威的一个小城市，然后从这个城市追踪到美国。它碰到一堵墙。这堵墙就是24小时前发现的那个路由。超级卫士开始按照李兵预设的方法运作，试图穿过这个路由。完成整套动作大概需要30秒钟。
  “你先把游戏账号还给我。”李兵继续与USB纠缠。
  “哦，这么说你答应……”USB突然断了线。李兵一阵焦急。超级卫士显示路由中断。
  一分钟的等待也像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一样难熬。USB终于再次出现，一行信息出现在眼前：“好小子！不错！大爷我就收下了。”
  李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超法拉利突然一阵响，大量的数据冲了进来。成千上万台机器，从华盛顿、巴黎、布鲁塞尔、布宜诺斯艾利斯、北京、第比利斯……无数知名不知名的地点向超法拉利发动了攻击。突如其来的攻击在超级卫士的设计理论之外，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淹没在海量数据流中。这些攻击者挤占内存，吞噬硬盘空间，堵塞网络通道……他们用最简单、最粗糙的方法冲了进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像一群乌合之众的强盗，然而数量众多，破坏力惊人。僵尸网络！李兵曾经看到过这个名词，灰影子的操纵者可以同时控制很多机器对某一个特定目标发动攻击。在那个WCLTD的例子里，最先披露黑幕的媒体就被这样的一群僵尸围攻。李兵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受到这样的VIP待遇。
  突然间李兵意识到不对。为了防范灰影子，他放下了一些暗哨，此刻这些暗哨都发出了警告。似乎灰影子夹杂在这些僵尸里，企图在超法拉利上潜伏下来。
  他仔细看清了警告的内容，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可怕，灰影子突然爆发，并不是网络控制，而是从机器的硬盘里一跃而起，仿佛那是一个潜伏已久的病毒，被某个信号激发，开始发作。李兵使劲地敲着键盘，他不相信自己的机器上竟然有灰影子，在僵尸把机器完全瘫痪掉之前，他看清了灰影子的来源——那竟然是超级卫士的一段代码。他咽下一口唾沫，脊背一阵发凉。
  短短的十几秒钟，超法拉利完全失去了控制，变成了一只彻底的肉鸡，甚至连电源键也失去了作用。超级卫士的代码中间居然潜伏着灰影子。看着主机箱上不断闪烁的蓝光，李兵手脚冰凉，心如死灰。超法拉利正在向其他机器攻击。李兵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实验室尽头，打开开关盒，把电源开关拉掉。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刀锋250X4的主机箱中响起一阵噼啪，电源风扇发出悠长的哔声，然后一切都沉静下来。

  李兵被抓了，判了三年，罪名是破坏国家安全。因为李兵降低了金星四号的防火墙等级，结果导致病毒侵入。敌特对历史数据进行了破坏，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还好，超级卫士三代并没有受到损伤，否则李兵就罪大恶极，甚至有可能被判死刑。
  审判在严格保密中进行，旁听席上，坐着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其中有专程从美国飞回来的老妖。他强烈要求参加旁听，希望了解自己的学生到底怎么会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同时要求承担连带责任，减轻李兵的量刑。他被认定有连带责任，被内部警告，撤销了在超级卫士三代项目上的管理权。
  整个审判过程进展顺利。李兵没有什么话说，低头听着长长的公诉词。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你是说欧阳达华？他还没有聪明到能够理解超级卫士的份上。”
  他回想着和USB的最后一次对话。USB耍了他，然而，他还是得意忘形，把某些信息泄漏了出来。是的，他被陷害了。一个设计得天衣无缝的陷阱，就算他争辩，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甚至他自己也不信。
  如果他说出真相，除了现有的罪名，他会被所有的人道德谴责：丧心病狂，反咬一口，忘恩负义，而永远不会有证据能够起诉老妖，他仍旧自由自在地在中美之间穿梭，领导国家网络安全建设。也许老妖就是灰影子背后的黑手，或者他和灰影子的地下集团有什么交易，不管怎么样，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用最轻微的代价完成了这次代码转移。

  李兵在监狱里咬舌自尽。他留下遗言寄给欧阳：欧阳，看在300个鸡腿的份上，帮我告诉老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灰影子。
  他明白在阳间不可能斗得过那些人，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谴责他们的良心。可惜他又错了，对于生活在阴暗中的人们，最不怕的东西就是鬼了。

刊登于《科幻大王》2008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