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回忆录--第1章家世二、娄家：文脉绵延（二）
(2018-07-28 22:37:51)
大舅作有“往事”一诗，记录了其时繁华：大宅临街夜未扃，高堂灯火正通明。童稚绕膝娇啼转，仆役奔忙夜宴勤。也有书声动四壁，每闻刀剪彻三更。萱阶不间晨昏候，侧屋频传咿呀音。每餐日日团圆饭，入夜间间尽掌灯。步到后园台井侧，纳凉夜话记常新。
家里大人、小孩穿着也十分讲究。我曾见过一张母亲10岁左右时全家合影，可能是太外婆70大寿时（1926年）所拍，祖孙三代皆身着绸缎，太外婆带着项圈和头饰，作为大小姐的母亲一袭华贵的旗袍。与我和哥哥出生后母亲的朴素形象有霄壤之别。
为了第三代孩子学习，家中延师办起家塾，安置于第一进院子大天井前右侧厢房内。讲授传统文化以及英语、数学。
1929年，太外婆73岁时驾鹤西去，家里举办了隆重葬礼。之后大家庭由外公主持，外公对子女约束甚严，舅舅、姨姨们多有被训被罚的记忆，但母亲似乎是个例外。1931年，三外公调往上海，随后三房跟去。1933年，二外公又转安徽任职，携二房前往，包括母亲也随二伯去了安庆，三房一族共居一起的大家族暂时分开。在此期间，外公一度带大房全家迁往上海，在沪上寻求工商机会
。
1937年7月，母亲赴上海考取震旦大学，但因“八一三”淞沪抗战，娄家三房分别从上海、安庆两地撤往南昌，母亲含恨放弃大学机会。1936年间，外公为归居之计，在南昌附近新建县购买一块土地，并建筑一院房屋，战火燃起时，便为娄氏大家族的避难之所。这年冬天，三外公给太外婆上坟途中，遇日机轰炸，躲于路旁田塍下，受到恐吓，回家病倒，并落下肢体麻痹向全身发展的病根。
1938年夏，日军沿长江西进，南昌告急。于是，娄家离开新建县南下，始居留临川县李家渡，继而撤至南丰县城。到此不久，三外公因病情加重而去世。
1939年初，南昌的私立中学——章江中学迁到南丰，启字辈孩子中中学未读完者皆得继续学业，大舅和二舅在此读完高中后，与母亲一起被章江中学分别聘为初中数理化老师，成为弟弟、妹妹们名正言顺的“先生”，堪称家族的一段佳话。1942年，二舅为浙江大学机械系录取；1943年母亲考入暨南大学化学系；1944年，大舅在昆明考取西南联大土木工程系。
在南丰避难八年后，娄家于1946年返回南昌，三房各自分过，大家庭解体。外公已年近花甲，还想在工商业里搏一搏，1948年收购南昌城内一制酒作坊，还投资办了一家酱油厂，以经营所得补贴家用。不合时宜地把自己弄成了资本家。二外公则赴南京出任财政部国库署专员。
1949年后天翻地覆，工商业者面临改造，外公于五十年代初关了企业赋闲在家，赶上土改，因新建县的两处水田被划为地主，幸而他八年抗战中从未收租，由佃户白种，仅于1947--1948年间收过少许稻谷，因此佃农并无仇恨，由外公罚交几件皮袍了事，未受斗争、皮肉之苦。以后我见过母亲的几份填表，在“家庭成份”一栏中，写有“地主兼资本家”和“小工商业者”两种，也不知那个为准，可能两者均能挂上。按当时的阶级划分标准说，两者在外公身上皆可成立，应该是在南昌和新建两处清算，各有定论。但是，对后辈而言，前者问题严重，处境严峻，后者则罪过稍轻，显得“好听”一些。兴许母亲面对变幻不定的政治形势在填表时有所取舍吧。外公归居后，仍算南昌工商业界的活跃人士，被体制视为统战对象，处境不算太差。我和哥哥1961年初随母亲避饥荒于南昌，与外公共同生活一个多月，目睹了他辩才无碍、行事周衍的师爷风姿。外公于1961年秋逝世，享年71岁。
二外公脱离国民政府后居家，生计颇感困难，约自1951年始，试以自学中医医术，悬壶问病。因他长期研习易经、阴阳之学，精读医学典籍，出手不凡，远近颇有口碑，于1958年评为南昌市中医界五位先进工作者之一，所撰“阴阳五行学说源流”一文，被业界推为开新之作，又贡献验方病案多起，
1959年调入南昌市公费医疗门诊部任中医师。此时他已年近古稀，于两年后的1961年4月辞世。
外公和二外公离世后，娄家世代以传统文化为“行己之学”，礼仪雍容，诗书浓郁的家风，随之荡然。下一代子女虽身受影响，但所学已是新式教育，加之时代变迁，造化弄人，“也有书声动四壁，每闻刀剪彻三更”的气象终成一去不返的绝响。
母亲一辈的舅舅、姨妈们，1949年后尚存19人，星散各地，各有千秋，简介如下：大舅娄启度，1948年离开西南联大，供职于云南省邮电局；二舅娄启简浙江大学毕业，任职于上海第一石油机械厂，后调上海机电局；三舅娄启庸随国民政府兵工工程学院赴台，后转台湾铁路局任职；二姨娄启(
)师范毕业，任小学教师，后调南昌航空学院工作；三姨娄启荘，1956年早逝；四舅娄启戢，中南军区医学院毕业，任长沙163医院军医；五舅娄启震，1949年参加解放军入川，后任职于重庆南桐矿务局技术科；七姨娄启锦，南昌水利学校毕业，江西省农林水利厅任职；八姨娄启萍，就职于湖北武汉市政府；九姨娄启敏，进纺织厂当工人，后任车间主任;十姨娄启琼，南昌大学毕业，北京第三机械工业部设计院任职；六舅娄启宣，南昌水利学校毕业，供职于江西水利系统；七舅娄启昭，1949年随国民政府军赴台，后入台铁系统服务；八舅娄启万，自学成才，任九江县文工团指挥；九舅娄启黎，曾就读北京林学院，湖北省当阳县水利电力局任职；十舅娄启光，华中工学院毕业，就职上海轻工学院食品机械厂；小舅娄启齐，南昌师范学院毕业，供职于南昌市体委;小姨娄启华，华中师大毕业，任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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