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唐构”说正定钟楼

    说到唐代木构建筑，流行的说法是国内现存4个半，山西四座：五台南禅寺、佛光寺、平顺天台庵、芮城广仁王庙，剩下的半座说的是河北正定开元寺钟楼。前几天看西西发出来的《河北古建石窟记9：正定开元寺钟楼（半个唐代木构）》又加上朋友要讲正定古建专题让提供下走访过的山西4座唐构照片，聊天中自然就说到钟楼。朋友说为啥非要说额们正定钟楼是半个唐构呢？太不公平了吧，怎么说呢“半个唐构”不就是大家都认为钟楼下层为唐遗物而上层是晚清垃圾，国朝大修“按下层复原上层”，自此，流传开谁一说到正定钟楼，哦，半个唐木构，上面是假的。当然，我很长一段时间也这么认为，所以每次去钟楼也懒得上去看赝品。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着实误导了我，比如林徽因先生1933年11月在钟楼大斗拱上那张经典的照片（见上图），尽管能看到她背后的椽架和平梁？（自然是上层靠近屋顶才有的构件），我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认为拍摄于钟楼下层，心里总是想，那么硕大的斗拱，一看就不是明清俗物，更何况现在上层也没有出两跳华拱的五铺作啊，只下层有，那准定就是在唐构上拍的，自己想当然的这么认为，但琢磨了无数次也不能确定到底拍摄于下层什么位置，完全对不上号。再去翻腾小样片，竟然吃惊的发现钟楼的上层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是清代的建筑，至少内部梁架不全是。古建的年代鉴定主要是依据建筑的大木构架为准的，以此为据的话，正定钟楼只是改变了上层的外檐和屋顶，为什么还要说它是半个唐构，这明显不成立的说法。

                      钟楼上层内部大修前后对比，老照片均为梁思成1933年拍摄

    梁公在1933年《正定调查纪略》里说“钟楼上层外部为后世重修，但内部及下层的雄大的斗拱，若说它是唐构，我也不能否认”“内部四柱上有短而大的月梁，梁上又立柱，柱上再放梁，为悬钟之用。辽宋或更早？这个建筑物乃是金元以前钟楼的独一遗例。因其上半为后来的旧料改建......”如果说这时候梁思成对钟楼的年代鉴定还只是推测，那么到1963年他再来正定考察时，就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这座钟楼，除了它上层屋顶外，全部主要构件和下檐都是唐代结构”。后来钟楼大修的新发现也证实梁公的鉴定准确无误，1989年--1990钟楼大修时发现下层包在檐墙内的柱子用了近似8角形柱与本寺唐如意年间（692年）三门楼石柱相同，另一根石柱柱顶石上有唐“大中十年（856年）”题记，这说明钟楼修缮利用了寺内的唐旧物，修建年代最晚应在唐宣宗大中十年，再加上大修后又在钟楼内发现地宫出土众多初唐文物来看，专家推测钟楼内出现地宫应当是晚唐时原来开元寺的一座唐舍利塔塌毁之后在原址建起的钟楼（很可能更早的时候开元寺为双塔并列，后来为一塔一楼格局）。

                                钟楼上层内槽金柱及铺作层大修前后对比

    下层年代没有争议了，再来说上层，梁公63年3月在正定考察时针对钟楼进一步提出“我们很有条件参照下檐斗拱和檐部结构，并参考一些壁画和实物，给这座小楼恢复一个唐代样式屋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它的本来面目。以我们所掌握的对唐代建筑的认识，肯定能够取得“虽不中亦不远矣”的效果，总比现在的样子好的多......我们也可以借此进行一次实验，为将来修复或恢复其他唐代建筑的工作取得一点经验”。到1988年钟楼列入了第三批国保，1989年1月13日终于迎来了大修，“依照下层用材尺寸、制作手法恢复上层”的落架复原性修缮方案历时1年零9个月到90年10月31日完工。

                                    钟楼横断面图大修前后比较

    结合老照片和梁公留下来的文献资料来看钟楼上层木构架外檐铺作清代均取消，内部六椽栿以上已非唐物，但内槽四根金柱和其上的铺作层与下层比较可看出是唐代旧物。由于清代外檐斗拱撤销，造成后换的檐柱与内槽金柱不等高，这次大修为了恢复唐构风格将内外柱找平，内槽金柱换用小八角柱，柱头卷杀，各金柱之间用阑额连接，柱头的五铺作减一跳为四铺作（枋上隐刻出第二跳），六椽栿梁架改为四椽栿，外檐柱头铺作及转角铺作均依下层配置恢复为五铺作出双抄重拱偷心造，不设补间铺作，檐柱柱头及转角铺作的第二跳华拱外托替木，用来承托撩檐檩，后尾转为月梁造的乳栿和斜乳栿，正面柱头铺作第二跳华拱为四椽栿的出头，各乳栿上的素枋与四椽栿相交。大铜钟的钟架压在复原后的四椽栿上，与屋架结合，翻腾照片我竟然没拍上部梁架，是从没仔细看过还是挡着就看不到呢，一点印象也灭有，晕死！不过从维修后的横断面图来看，栿上的2短柱改为2个驼峰，与托脚和单材攀间一起承托平梁和其上的金檩，平梁上用大叉手和令拱及替木承脊檩。复原后的上层内部梁架，除平梁出头不是依照唐代建筑做法外（现存的几座唐代木构平梁头均不出大斗口），从整体风格看上层恢复的唐风甚浓。

    正如梁公所愿实验做了，也积累了经验，只是贯彻的太彻底，修缮方案严格按照下层恢复了上层，上层原有的那部分唐构全部拿下没有任何保留。重修后的上层更像唐构，只是从此以后人们再去开元寺看钟楼都开始称呼它“半个唐构”了。讽刺的是63年梁思成正是视察了赵县和正定的文物古建提出的“整旧如旧”原则，那么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整旧如旧呢？

    很是好奇钟楼上层那些取下来不用的内部木构架旧料，比如那几个大铺作光荣下岗后到哪里去度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