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

□ 吴安臣

      崔五这人有三好。
      一好偷，而且名目繁多，可能是饥饿留给他的记忆太深刻了吧，他爱穿的一件兰色中山装，外面四个兜很少派上用场的，但解开扣子来。那袋子可就多了，丐帮长老怕也赶不上他的袋子多,饥饿年代下地时，他是从不空手的，这作派有点象李佩甫《羊的门》里的那个孙布袋。为偷他在那年代没有少挨批斗，但他是那种伤疤没好就忘痛的人，崔五的祖上说起来也是读书人，算来他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但不知为何偷就在他的身上扎了根，他说,古人云：“窃国者诸侯,窃钩者诛”,我这点偷只是为吃饭，民以食为天嘛！比起那些偷国家、偷人的，应该算十分光彩了。乐此不疲的“偷”仿佛他与生俱来的毛病。有一段时间，崔五在一家钉子厂上班，临下班了；他把一块废铁藏腰上了，过大门时，门卫鹰一样的眼睛硬是没有发现。但是走出厂区，那铁块却掉了下来，砸破了脚后跟，把个崔五痛得嗷嗷的怪叫，但他硬是装得没事一样，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可就当别人正在专心工作时，只听他一声“惨叫”，一伙人围上来，问“咋啦”，他痛苦的指着脚后跟，这下子他倒成了因工负伤，厂里还为他偷铁块砸伤的脚后跟付了医药费。后来他对人吹“盗亦有道，明白吗！”
      崔五好赌其实是从他偷东西时开始的，一天他下地偷了一个西瓜，碰到了同样下地偷生产队玉米的王七，他想要那包玉米，王七也想要他的瓜，于是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猜石子，一把定输赢，王七拿着三颗石子的两只手是换来换去，崔五两个眼珠子也跟着转来转去，后来硬是被他给猜中了，那玉米自然就归了崔五。第一次赢了玉米就产生了成就感，让崔五的赌一发不可收拾。那年月，为了混个肚儿饱，偷是为吃，赌也是为吃，崔五感叹：盗为食，赌亦为食，弄不好会把自己的那份也赔进去，不划算，但也不容易！不容易！但也没办法啊！谁叫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
      后来他的温饱解决了，仍然赌。有一回他用骡子驮了两大驮的烤烟去卖，妻子眼巴巴地望他回去。但他半路上又觉得钱咬口袋了，两树条子把骡子追上山去啃草，自己跑去找了麻友，等输得差不多只剩短裤时，他跑了回来，哪还见骡子的影子，日落时分，总算在山洼里找到了。回去时妻子问他钱呢，他说都怪自己那泡尿，我撒泡尿的功夫，骡子就跑得没了踪影，我把钱放在外衣口袋里了，被骡子给颠掉了，妻子看看他果然连外衣都不见了。一脸狐疑的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算命的曾说给过崔五，说他五个手指并在一起，缝太大，这个样子的手不聚财，逢赌必输的，崔五对此嗤之以鼻：鬼话！等他输了时，猛然想起时，却已欲罢不能。
　　崔五好酒和赌又是分不开的，赢了必然喝,输了呢也要喝，他说那叫自我麻醉。“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醉醒了再赌，那头脑才叫清醒!别的爱赌的人，喝醉了爱拿老婆出气，而崔五不，说那不叫汉子人！汉子人赢得起也输得起，光明磊落，拿娘们出什么气。崔五要赌赢了，那钱也是过不了夜的。弄点猪头肉，走着喝着，到家时连乐带醉，也有点朦胧的意态了，回到家来，桌子上坐定不久，两孩子眼巴巴的围上来了，望着猪头肉直淌口水，崔五这时就高兴了，他有本事，媳妇为他生了对龙凤胎。偏偏媳妇又给两孩子穿同样的衣服，在朦胧中，崔五一把抓一个：“儿子，陪老子干一口”，准错，其实是他的姑娘！小姑娘大叫；小手不停的扇，另一只手乘机伸向盘子。这时儿子上来了：“爹，我在这呢，你灌的是我妹！”崔五索性说：“管他姑娘儿子，都来老子膝上坐起！”接着问一对儿女：“你们说爹好不好！”猪油顺着儿女的嘴往下流。不一会儿崔五就心满意足放下儿女，让儿女坐在他的面前，两手放在膝上的看：“ 真像，真他娘的像我，天底下还找得到比我幸福的人么！”于是含混不清说着话进里屋了，不久就听到他打着酒嗝进入梦乡了，他的妻子看了，一面催两个孩子快吃，一面骂：“这死贼，醉不透一点都不行！”
　　醉醒了的崔五又去找麻友去了，按他的说法是赌博和生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他好的这一手。
　　打着打着，嘿，其中一个突然发现麻将怎么少了两颗，码起不够，于是大叫崔五，你小子偷了拿去煮吃啊？崔五讪讪地笑，找点乐子，找点乐子！不然大伙怒目金刚似的，多沉闷啊，！其实他偷牌，也不真是为了作弊，真的！崔五说以前为吃偷，现在为了寻乐偷，戒不掉了！
　　赌后的崔五又醉了，又自言：酒里乾坤大，壶里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