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引路

吴安臣

阳光在小村是纯粹的，纯粹得一泄无余。因了大山的率真，所以阳光在这里抛洒得毫不吝啬。我曾经在北方的平原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冬天我最渴望阳光的时候，太阳却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懒懒地出来露一面，很快就隐去了，风依然凌厉。冬去春来，阳光一日强似一日，到夏天的时候，简直称得上贼毒。在城市里，工业的污染，让天空的云层不断变厚，太阳总是躲躲闪闪的，就算是晴天，也无法感知到阳光的真正味道。但是小村的阳光却是一年四季如此，照耀着每道山梁、每条河流、每棵树、每根草。

春已经降临这片静默的土地，虽然夜晚还有些许寒意，但是蚕豆花和豌豆花的芬芳已经昭告春的莅临。我在亮晃晃的阳光下走着，我愿意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游走，阳光的纯净让我闻到了来自自然界微醺的味道。

沿着村庄的路朝下走，一只红腹的小鸟鸣叫着，停在了离我不远处的树枝上，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想在最美的枝丫间留下它的倩影，它鸣叫着，尾巴闪动着，倏忽间飞走了。我有点怅然地望着它远去的身影。直到一条河边，我再次见到了那只鸟儿，它还是立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我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我相信那黑黑的眼睛一定贮满着生灵特有的善良。想来这里的鸟儿是不设防的，它不怕枪支和人为的伤害，因为这块土地上有它钩织起的天堂。

我一个人漂着，宛如大海上的一段浮木，就算到了人人欢天喜地的春节也没有靠岸的欲望。过年于我，就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虚空概念，从来没有实质的内容，每年的春节都缺乏温情。1994年春节前夕，我自己和面、发面，蒸了一锅馒头，也许酵头装得太多，那锅馒头黄得惨不忍睹，难以下咽。过年愈发变得恐怖。

　　就在我郁闷无助的时候，小侯出现了。他单薄的身体上扛着一辆单车，车轮上沾满了泥巴，他的鼻头和耳朵被冻得通红，不断地哈着气。我说你跑十几里地来找我，该不会是叫我去过年吧？他说你猜对了。

　　我想那段路对他来说不亚于一次长征。我说你怎么不等早上来呢，那个时候结冰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说那个时候更冷，而且回去时路上的冰又化了，不如我中午来，趁着晚上路面结冰了，我带着你去我家，不然赶不上除夕夜了。那一刻纵然我心底硬如磐石，也荡起了温馨的涟漪。

　　冰天雪地里似乎只有我俩的身影，累了我就和他跳下车，找个草垛，扯几把稻秆出来烤火，暖暖身子，继续前行。酷寒当头，然而温暖伴随了一路。

　　那时候农村家庭有电视的人家很少，没有看春晚守岁的习惯。但是那个除夕夜我却有别样的收获：我在小侯家学会了做蛋卷，平生第一次吃上了自己从机器上拿下还带着温度的蛋卷。我们打鸡蛋、和蛋卷料、卷蛋筒，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小侯的父亲悉心教授我每一个步骤，当我笨手笨脚做好一个蛋卷给他时，他直夸我聪明。从小我是缺乏父爱的，也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夸奖，那一刻，听着小侯父亲的夸奖，我的内心里五味杂陈，期待已久的父爱猛然间到了跟前，真有些不习惯。

　　当爆竹声在院里响起时，我和小侯就起床了，小侯的母亲为我拿来了一套合身的新衣服和一双棉鞋。原来小侯心细如发的母亲在我上次到他家时就注意到了，我站在那瑟瑟发抖，破旧单薄的衣服抵不住严寒。印象中母亲只会织毛衣，却从来没有为我做过鞋，当我接过那双似乎还带着她手温的棉鞋，我真想扑在她的怀里好好哭一场，那种哭的冲动似乎积攒了很多年。然而我没有，我怕小侯笑话我，说我矫情，因为在他看来，母亲这样做，完全是把我当他们的孩子一样看待。穿上新衣服、新棉鞋，咬着饺子，嘴里咸咸的，我知道那里面还有泪水的味道，严寒似乎离我远去。

　　岁月无声，只剩那些感人的细节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那个春节，心泊了岸。珍藏那份温馨，体会一份感动，感恩充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