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发《心灵世界》《大理文化》等

为别人开一扇门
                                                                                              文/吴安臣

   96年的那个秋天，我的天空整日笼罩着淫雨。尽管我很努力了，但高考中我还是落榜了。在继父的讥讽声里，我感到辽阔大地小到我无法找到一条地缝来藏身的地步。在泥水里滚打了十几天,当肩膀上新伤疤盖了老伤疤时,我终于挣够了“出逃”的钱，我要找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舔舐自己的伤口。但我不承认我的失败,我的人生不应该就此黯淡下去，我无法再寻找一条比读书更好的路了。尽管舅舅一再叮嘱我“好好做活，挣点钱回来把你的个人问题解决掉”。我仍然偷偷的在那床破旧的被褥里塞了几本课本。
　　有谁知道那几本课本竟点燃了我重新奋起的希望。希望的灯就藏在被褥里。舅舅把我送上车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雾里。我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茫捆缚着我。我究竟要逃到哪去似乎很明确了，但又很模糊。我找的那份工作经朋友介绍后已基本定了下来。但我这辆生命的列车开去哪，却找不到一个停靠的站台。这注定是一辆孤独的列车，乘客仅只我一个。站台在很远的地方，远到遥不可及。 
    当客车在峡谷里穿行了七八个小时，扬起一阵灰尘呼啸而去时，我发现自己被抛在了一条异乡的路上。空气里的干燥和土腥向我的鼻子袭来。站在异乡的天空下我算彻底清醒了,我真的是个打工仔了。但我还必须在短短的几月内挣够补习的钱。我真的不想当一辈子的打工仔。虽然有人在打工的过程中成了富翁。但那些神话于我来说构不成诱惑。

    我被安排在工棚里帮蓝藻厂守材料。材料少了的话是要扣工资。但这轻巧活算来是那个当工头的老乡照顾。不然我的肩膀肯定还要伤疤摞伤疤。但我说我必须在两月内挣够补习的钱。我还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又在老乡的照顾下找到一份提水泥的活。工棚的外面是个高原淡水湖，据说下面和金沙江通着，所以一年四季水都不会枯。我常常对着湖发呆。晴空下的湖水很美。不时有野鸭飞过带来湖面的瞬间生动。海麻雀轻盈的跳着。甚至还敢歪了小小的头来看我。心想你这小东西看什么，看我这个失败者的颓唐吗？其实我将来定会像你一样飞出去的。唉，只是现在不行。海麻雀就在我思绪的当口飞了。 
    就在我对着湖水发呆的日子里他来了，一个资历比我深的昭通打工仔。他之所以找我攀谈是因为他听到我是一个学生打工仔。他也在我老乡的手下工作。搞电焊的。初次见到他的手，突然就被它吸引了——那手骨节粗大，老茧居然生在了手面上，指甲里有厚厚的污泥，干裂的嘴唇，除去安全帽一头茅草一样的头发。如果他不告诉我他的真实年龄，我真的以为他已经有三十岁了。想不到他比我还小。一个小的老打工仔，这样说似乎很矛盾。但确实就是对他打工经历和他年龄的恰当概括。 
    他说他打工四五年了。先从学徒做起好不容易才混到能够独立搞电焊可谓历尽艰难。其间所受的罪那手似乎就是个明证。他说家乡很穷。在大山上。吃点米都要掺上大量的玉米面。谁家要种水稻。你就甭想放到水。水流到谁家的地头谁就会把它给放到玉米地里。我简直惊奇这种古怪的做法。也难怪穷山恶水的。学习优秀的他高中刚读起就辍学了。随着省建四公司转战了多个工地。但唯一没变的还是他打工仔的身份。我问他是不是愿做一辈子的打工仔？他茫然的说不知道，走一天是一天。只要省建四公司不垮台。总有我的饭吃吧？那刻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比我还茫然的人。整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那些对他来说已经陌生的课本。那刻他眼神里滑过的疼痛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我说你就没想过回去重新搏一搏？以你的条件应该还有希望。大点说你就不想回家乡改变下那里的面貌？小点说你就这么永远在别人手下干活，一辈子由别人来支配你的人生？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但他只是叹气，一遍又一遍的说学校可会收我了？我说你在这说什么都没有用，关键是你要回去试试才知道啊！ 
    他突然说你不看时能把你的课本借我看吗？我说没问题，只要你愿意！于是不久工作之余，我们看书的身影成了工地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或褒或贬的议论流传开来。但我无所谓了。其实我没想到自己会说服他。因为我也是一个打工仔啊，现在想来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他呢？俗语说“自己的屁股用瓦片还盖不严”的，却为别人担忧似乎有些多余。但后来我才知道：不经意间我做了泽及他人的好事自己都不清楚。我从他身上看到打工的道路的漫长。读书人还是要走读书人的路。虽然两条路都难走。但我依然忠实的选择了读书。打工过程中我也从他身上得到了动力支持。我想：他都尚且不言放弃，我就更应该重新把那棵暂时倒下的生命之树扶起才对。 
    他在电话里说他高中毕业后考取了昆明陆军学院。他说，真的感谢我给他的点拨和鼓励。现在他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找了一个女友已经准备结婚了。然这一切都是他在漫长的打工路上不敢想的。本来想一路风尘天涯孤旅的他，在我的那番话后竟然幡然醒悟。现在换来的是徜徉于生命之旅的一份安然。他居然把一切功劳归于我。但那时的我想说的却是当时我根本就是无心做的。我只是觉得我俩还有点共同话题吧。也庆幸：他那扇封闭已久的门居然是我这个打工仔敲开的。突然间觉得人啊要做一件好事其实不难啊！
　  佛教上说“渡人则自渡”，确实不假。朋友也伸出您的手吧，甚至只需动下你的舌头，无需口吐莲花，有时别人的迷误需要您来点拨，别人生锈的门需要您来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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