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发在1995年的河

夏天的天气，常常古怪得让人措手不及。

渭河下游还是炎炎烈日，上游却不动声色就发来一场大洪水。这样的天气，正应了那句“东边日头西边雨”的老话。

所以，在夏天，大人一般是不让我们去河湾里游泳捉鱼的，怕上游冷不丁下来的洪水把我们悄悄冲走。

然而在夏天，我却可以到河湾里去游泳捉鱼。

因为父亲就在不远处的河滩上围滩造田。为了养活我们一大家口人，父亲在农闲时，往往会不分春夏秋冬的到渭河边去围滩造田。

父亲造田造得很辛苦，常年不离手的是一把大方铣和一把老洋镐。一年下来，大方铣就会变得像母亲灶台上的铲锅刀那样小巧精致，连那把秃了头的老洋镐，看起来也像父亲脸上的沧桑一样，愈发显得苍厚起来。

父亲在造好的田地上会种上小麦和玉米，由于围滩造出来的田地土壤很差，且碱性太大，种出来的小麦常常像营养不良的孩子一样，除了个子矮小外，麦穗里的麦粒也瘦小干瘪。别看这些小麦和玉米就种在离渭河水不到五十米远的河滩上，但由于地高河低，它们却常常因缺水而抽搐着嫩绿的叶子。

当然，也有丰收的时候。

遇上年成好的一年，看到金灿灿的麦浪在微风中一阵又一阵的吹过时，父亲就会坐在自己一铣一铣撂起来的大沙垄上闻着麦香开心的笑。

然而，这样的日子总是太少了。

尤其是1995年的那场大河后，我几乎就再没看到过父亲坐在大沙垄上开心的笑过。

直到现在，我对那场大河还是记忆犹新。

那年六月，一连下了三天大雨。下得农民进不了地，便都窝在家里喝酒打麻将。父亲没有这些嗜好，他有空闲时，喜欢看书，他喜欢看《春秋列国志》和《三言两拍》（我长大后才知道这是两位作家的五本书）。那天，他正爬在坑上看《三言两拍》，突然从河湾里传来惊雷似的巨响声。父亲丢下书，草帽都没戴，就拿着大方铣夺门而出去了河湾里。

到了河湾里，父亲看到渭河水在飞速上涨，一会儿就淹灭了许多裸露着的干河滩。

父亲赶紧跑向他围滩造出来的田地边，可是浑浊的渭河水已经漫进了地，水位还在迅速抬高。

下雨前摊开在田地里往白里晒的大麻，也开始一把一把的往外漂。父亲跳进水里，像捞自己的孩子一样往上捞大麻，可是没捞几把出来，地里的河水就急得人没法站稳了。

父亲亲眼看着这场洪水把三百多把即将收获的大麻一漂而空，心里绝望极了，他烦躁不安，又无能为力。

更令父亲绝望的事还在后头，晚上发来的一场河更大！河水竟然漫上他撂起来的高高大沙垄，决堤而下的河水将父亲花了四五年工夫才造出的田地一夜间就冲得子虚乌有。

河水退后，一片颓废之象散布在整个渭河湾里。

……，……

农闲时，父亲还要去渭河边围滩造田。

母亲说，白苦死人的那地，咱不造它了。

父亲说，万一河龙王不发威，咱们的辛苦不就有收成了吗？

母亲悲怆地说，我真不想再跟你去河边围滩造田啦……

父亲说，我也不想……儿子大学毕业后，咱就再也不造田啦，哪怕以后再也没有95年那样大的河……也不造了。（字数：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