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Milton (1608-1674)                                    约翰·弥尔顿（1608-1674） 

On His Blindness                                                    失明

When I consider how my light is spent,                        在这黑暗的茫茫世界上，

Ere half my days, in this dark world and wide,              人生未过半，就耗尽英光，

And that one talent which is death to hide                    小才一藏埋就等于死亡（见译注4）

Lodged with me useless, though my soul more bent     它对我已无用，虽灵魂渴望

To serve therewith my Maker, and present                   用它服务于造物主，并呈详

My true account, lest he returning chide,                      全部财富，以免遭他的责处，

"Doth God exact day labor, light denied?"                  便怯问：“神要日工却不给光？”

I fondly ask; but Patience, to prevent                          但“忍耐” 把我的抱怨止住，

That murmur, soon replies: "God doth not need          立刻回答道：“上帝从不曾

Either man's work or his own gifts; who best               要求劳作，或要你偿还礼物；

Bear his mild yoke, they serve him best. His state        受一点苦，才是最好的侍奉。

Is kingly: thousands at his bidding speed                     他是君王，千万臣民听他差遣

And post o'er land and ocean without rest.                  他们不停地奔波于沧海桑田。

They also serve who only stand and wait. "                 即使站立等待，也是奉献。”

                                                   （晚枫2012年元月译）

（选自 Great Short Poems 《短诗精萃》  Edited by Paul Negri – A Dover Thrift Editions Book）

失明（白话版）

我想到，在这黑暗的茫茫世界上

人生尚未过半，就耗尽英光

想到，我这点小财（才）埋起来就等于死亡

可它却在我这闲置荒废，虽然我的灵魂

多么想用它为造物主服务，并悉数供奉

我全部的财富，以免遭他的责骂，

于此，我不禁傻问：“上帝不给光明却要人白日劳作？”

“忍耐”为阻止我喃喃的抱怨，

立刻过来答道：“上帝不要求

人的劳作，也不要你还他礼物；只要你

能忍受一点点痛苦，架起他的车辕，就是最好的侍奉。上帝

就像是一位王国，臣民千计，都听他调遣，他们努力奉献

不停地奔波忙碌于沧海桑田。

坚定不移地站立和等待也是侍奉。”

 

译注：

1.      这是一首十四行诗，属彼得拉克体，韵式为ABBA，ABBA，CDE，CDE，仍是意大利式的前八行（octave）和后六行(sestet)两个部分组成。前八行描写诗人对失明的沮丧、悲观情绪，甚至怀疑上帝的不公待遇。(费了这么多行才转到正题：“质问上帝”，但，想到那是跟上帝说话，而且弥尔顿那么虔诚，他说话一定是小心的、委婉的。一个fondly就能充分说明他战战兢兢、谨慎谦卑的心情。) 后六行用对话的形式，描写内心争斗，并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从郁闷的心情中解脱出来。自己与自己的斗争往往是一种最残酷形式的斗争，这种纠结往往会使人痛苦不堪。然而，从弥尔顿的诗行中，我们看到的是坦然，是面对，是希望。这种对生命的积极向上的态度体现了弥尔顿是多么伟大！失明并不是侍奉上帝的障碍，而是侍奉上帝的必然部分，只有耐心地接受这个事实，才能做出更大的成就，来感谢上帝的恩赐。人生固然有很多痛苦，具有大智大勇的人，在默默忍受命运折磨的时候，永远不会放弃希望和等待。华兹华斯称赞十四行诗在弥尔顿的笔下“变成了战斗号角，他从中吹出生机蓬勃的曲调”。

2.      弥尔顿从1644年视力就开始下降，1652年因《为英国人民声辩》(A Defense of the English People)的写作过度劳累而导致双目失明，这时他才44岁。此诗是在1655年写成，当时弥尔顿47岁。实际上，他大名鼎鼎的12卷史诗《失乐园》也是在失明状态下写成的。弥尔顿在文学上的地位仅次于莎士比亚。

3.      诗歌的主调是黑暗与光明的对照，通过对比和头韵的写作手法，让读者体会他失明的痛苦。比如 mind和 soul的对比；days, dark及 world, wide的头韵，等等。

4.      诗歌涉及不少典故，比如，他不但几次提到上帝（Maker，God），而且还提到那时当货币使用的Talent。这个talent本意是才能、天赋，但在《圣经》里是这样的：《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的故事，说主人要到远方去，把三位仆人叫来，按每人的才能派给银子去赚更多的钱。他用talent做单位，古时talent是衡量金子、银子的重量单位。第一位仆人拿到五千talent银子，第二个拿到二千，第三个拿到一千。第一和第二个仆人都去做生意，只有第三个仆人，把一千talent银子埋在了地里。等主人回来算账时，第一个人赚了一倍，有一万，第二个人有四千，他却仍是一千。主人便发怒，夺过他的一千给了第一个仆人；并且把这个废物仆人丢在黑暗里，哀哭切齿。因此，“One talent”，“一千银子”，意思是说：“天赋最低的（才能）”、“庸才”。所以，后面的 account 显然指代的是这三个人的账面所得的财富。而恰恰中文的“才”和“财”同音。

5.      “mild yoke” 的典故也是出于《马太福音》第十一章：

*11:29: Take my yoke upon you, and learn of me; for I am meek and lowly in heart: and ye shall find rest unto your souls. （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享安息。）
        *11:30: For my yoke is easy, and my burden is light. （因为我的轭是宽适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

6.      诗歌用了大量跨行手法，使得全诗有一种近乎散文的婉转语调，读者一直读到最后一行，才感觉舒了一口气，因为最后一行是独立完整的诗行，直截了当，清晰得很。这种手法也使得全诗浑然一体，你不得不读下去，直到最后看到结论。

 

注释：

ere：（古）before

doth：（古）does

fondly：（古）credulously; foolishly; unwisely

yoke：（古）burden, workload

light is spent：双重意义，一是我的生命光阴，二是我视力给我带来的光明。

which is death to hide: to hide (talent) is death

useless：unused 未被使用过的

therewith： by that means, by that talent; with it

account: record of accomplishment; worth 参见译注第4条

exact: demand, require 要求

Patience: 拟人化的“耐心”，大写P，是拟人化的标志

mild yoke：不太重的劳动，yoke原意为辕，车辕，驾辕即指代劳作。参见译注第5条

at one’s bidding: 遵命于。。。；听。。。的差遣；按照。。。的意愿或命令办事

speed: 动词，to promote the success of (an affair, undertaking, etc.); further, forward, or expedite.使兴旺发达，使繁荣富强，促进；它与post并列，同是thousands的谓语。

post：travel 到处奔走

 

 哀失明  （殷宝书译）
想到了在这茫茫黑暗的世界里，
还未到半生这两眼就已失明，
想到了我这个泰伦特，要是埋起来，
会招致死亡，却放在我手里无用，虽然我一心想
用它服务造物主，
 免得报账时，得不到他的宽容；
想到这里，我就愚蠢地自问，
 “神不给我光明，还要我做日工?”但“忍耐”
看我在抱怨，立刻止住我：
 “神并不要你工作，或还他礼物。
谁最能服从他，谁就是忠于职守，他君临万方，
只要他一声吩咐，
万千个天使就赶忙在海陆奔驰，
但侍立左右的，也还是为他服务。

我的失明（屠岸译）

我这样考虑到：末及半生，就已然
在黑暗广大的世界里失去了光明，
同时那不运用就等于死亡的才能
对我已无用，纵然我灵魂更愿
用它来侍奉造我的上帝，并奉献
我的真心，否则他回首斥训——
于是我呆问：“上帝不给光．却要人
在白天工作？”——可是忍耐来阻拦
这怨言，答道：“上帝不强迫人作工，
也不收回赐予：谁最能接受
他温和的约束，谁就侍奉得最好：
他威灵显赫，命千万天使奔跑，
赶过陆地和海洋，不稍停留：——
只站着待命的人，也是在侍奉。”

 

当我沉思我曾有过的光明的日子（阮一峰 译）

当我沉思我曾有过的光明的日子

还不及在这黑暗无边的世界中，我的生命的一半时，

那一旦荒废就会死亡的才能

对我已经无用，但是我的灵魂依然愿意

服侍我的上帝，献上

我真情的诗篇，以免上帝斥责我。

“上帝真的会不给光明，却要我在白天劳作吗？”

我愚蠢的问道。但是我的忍耐阻止了

我这样问，答道：“上帝不需要

人的劳作，也不需要收回他的赐予：谁能最好的

忍受他温和的约束，谁就是最好的侍奉他。他是

威严的，千万人按照他的心愿奔跑，

穿过陆地和海洋，不停歇；

那些站着等待的人，也是在服侍上帝。”

关于他的瞎眼（朱维之译）

我思量，我怎么还未到生命的中途，

就已耗尽光明，走上这黑暗的，茫茫的世路，

我这完全埋没了的庸才，对我毫无用处，[注1]

虽然我的心总是想要多多服务，

想要鞠躬尽瘁地服务于我的造物主，

算清我的账，免得他要向我发怒；

“难道上帝不给光明却要计算日工吗？”

我愚蠢地一问，“忍耐”就把我的话止住，

立刻回答道：“上帝不需要人的服务，

也不要你还给他什么礼物；

谁能忍受得起痛苦，就是最好的服务；

他的国度气派堂皇，听他派遣的，不计其数，

他们奔走忙碌于海洋和大陆；

那些站立得稳，坚定不移的也是服务。”[注2]

注1：“庸才”原文是“One talent”，直译为“一千银子”，意思是说：“天赋最低的才能”。《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有个故事，说一个主人要到远方去，叫仆人们来，各按才能给他们银子去作生意，有的五千，有的二千，有的一千。个人按自己的才能去做生意，各赚了一倍；只有那领一千的，拿钱埋在地里等主人回来算账时，人家都有一万，或四千，他却仍是一千。主人便发怒，夺过他的一千给那有一万的；并且把他这无用的仆人丢在外面黑暗里哀哭切齿。

注2：“坚定不移”原文是“等候”。《诗篇》第27篇第14节：“要等候耶和华，当壮胆，坚固你的心。我再说，要等候耶和华。”“等候”为站稳立场，坚定不移的意思。

 

论他的瞎眼（译者不详）

当我想到我天日的一半沦入黑旷

世界之前,我的光明是如何耗度的,

想到那个死才能隐藏的一种禀赋

在我这里闲置无用,虽然我的灵魂

更想用它侍奉我的造者,并呈递上

我真实的账簿,免得他回来要责骂,

“神会勒令日工,难道却不给光明吗?”

我痴　地问道。但是“忍耐”想要阻止

这喃语,就马上回答道:“神并不需要

人工或人自己的才赋。谁能最好地

承受他温和的轭,就侍奉得他最好。

他的国是王的国:千万人受他驱使

疾速跨越着陆地和大洋没有歇息;

仅止站着等待的人们也是在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