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阉的男人

1

我小的时候，看过大人们怎么骟猪。首先，公猪被开了出来，它高兴得很。猪圈毕竟太小了，外界的世界大得多，它认为自己获得了自由。获得自由总是让人或猪高兴的。但是不久，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猪放倒，那个骟猪的人用脚死死顶住猪靠近后腿的地方，拿出事前准备的锋利小刀。公猪知道大事不妙，拼命号叫，挣扎，但为时已晚。那个人把小刀杀进猪身，猪自然是要流血的，所以它叫得更绝望了，也挣扎得更厉害了。不久，两个圆圆的东西被那个人拿了出来，它们带着血。我们当地人把它们叫做“猪卵子”，后来我才知道，它们应该叫做“猪的睾丸”。那个骟猪的人把两个猪卵子丢在地上，对我们这些看热闹的男孩子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再不走，我把你们的卵子也骟掉！我们当然知道他是说着玩的，所以不怕他吓唬。

听说，牛和马也可以骟，但我没亲眼见过。真的像那个骟猪的人说的那样，人也可以骟吗？我没有拿这个问题问大人，后来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中国古代的国王和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他虽然号称上天之子，但毕竟是肉身凡胎，面对那么多女人，无能为力，忙不过来。但是，他认为那些美女都是他的个人财产，他不能容忍别人染指，于是他就下令把那些服侍后宫佳丽的男人骟掉。

男人和公猪一样，被骟掉之后，就不会像以前那么狂躁，而是变得非常温柔。

2

太监是什么时候有的呢？上网一查，得知它跟人类的文明史一样悠久。所谓人类文明史，一定程度上是野蛮史。

我原以为太监是中国的国粹，别国别地没有，后来知道不是这样。泰国有人妖，欧洲也曾有过“阉人歌手”。当代女诗人巫昂就有一首《阉人歌手》的诗：

假如他是我的孩子

我当然不希望

他失去那么重要的器官

假如是丈夫，勉强可以接受

假如是情人，噢，请

3

如果一个男人想做男人，你却把他阉掉，这无疑是残忍的。一个不想做男人的同性恋者，也许他是愿意被阉掉的，但这样的人毕竟太少了。在古代中国，应该多半是被生活所逼无路可走，于是才去做太监的吧。

被阉的男人是值得同情的。

他们不是男人了，至少不是正常的男人了。但他们又不是女人。他们成了不男不女的人。这样的遭遇这样的角色，只怕会扭曲他们的身心。皇帝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多，日久生情，皇帝自然把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家人。后宫佳丽那么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让皇帝伤透了脑筋。太监之间虽也有权力之争，但在日常生活中，皇帝无疑更依赖他们，于是太监比其他人能更容易获得皇帝的信任。中国古代历史较久的朝代，除清朝之外，几乎都有太监专权的现象发生。有些朝代，太监甚至可以选择谁当皇帝，如果被选上的人不听话，他们可以废除他或杀掉他。一些被阉的、不正常的男人，治理一个本就已经不正常的国家，这个国家不迅速衰败甚或灭亡那才怪呢！

4

别以为被阉的男人无所作为，他们也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被阉的男人可以指鹿为马，可以为自己造生祠，也可以写出《史记》。

司马迁虽然不是太监，但他也是被阉的男人。对于男人来说，宫刑要比死刑更为残酷，他选择了宫刑，需要他忍多少辱负多少重！

5

无需你用胶带封我的嘴，我是我自己的胶带。无需你割去我的舌头下酒，我的舌头没有骨头。我不是肉体上的太监，这没什么可骄傲的，但我得老实承认，我是精神上的太监。

被洗脑，噤若寒蝉，我不是精神上的太监又是什么！

被阉的男人可以指鹿为马，可以为自己造生祠，也可以写出《史记》，当然更多的是唯唯诺诺。

我，一个精神上的太监，想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能做成什么呢？

6

张爱玲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麻木的不幸者，鲁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司马迁就在前面。

如果通过自己持续不断的努力，我，一个精神的太监，能够使自己的可恨之处少一点，再少一点，能够让自己争一点，再争一点，那我就不枉此生了。

王虎森 2015-09-24至2015-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