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品人录》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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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一:1924年春泰戈尔访问济南,任临时翻译的齐大学生于道泉(后排左二)与泰翁一行人合影
大师身后的大师:济南走出个于道泉(一)
遥望大师的背影
去岁,任继愈、季羡林、杨宪益等著名学人相继辞世。在满大街“国学”遍地“大师”的喧嚣热闹之中,从民国走来的最后几位文化人悄然凋谢净尽,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其间,《济南走出个季羡林》曾成为一本热销书名和一个热门话题。的确,这是一个颇值得深思的问题。旧时的山东济南府,何以能走出个“国学大师”季羡林来呢?
殊不知,季羡林对二三十年代的济南来说,不过是个今人能够领略到的文化代表符号罢了。当年从济南走出的知名学者文人,“大师”或小师,并非一个两个,无论“海龟”还是“土鳖”,都有一批人。它是一种“群体现象”,而非孤零零的“个体事件”。季羡林、任继愈就不必说了,单说一个王祝晨家族,便先后有长子王宏、长女王非曼、次子王谔、三子王浩,四位子女留学欧美。王非曼为近代山东第一位留美女硕士。抗战前海归的王非曼教授是开创中国大学家政学系先河的人物。王浩出国前是西南联大金岳霖的得意高足,留美著名哲学家、数学家、科学家,计算机理论奠基人,曾被聘为IBM研究中心主任,美国院士和英国皇家院士,若称之为“国际大师”并不为过。
季羡林老贫农出身、任继愈农家子弟,王氏家族亦官商两不沾,祖籍穷乡齐河。皆全凭个人奋斗走出来。盐碱窝里飞出金凤凰,王非曼直到16岁前还是老家齐河土坯茅草屋里的一名缠了小脚的村姑。她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山东全官费赴美留学生,于出国前毅然进齐鲁医院做了双脚矫正手术。像这样毫无权势家庭背景的一群人,竟能成为一代学人名人,在今天是绝难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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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二:王非曼——山东近代第一位留美女硕士
其实,作为通晓梵天之音的佛学大师,最早从济南走出的亦非季羡林,而是1924年泰戈尔访华,被泰翁视为中国之行唯一知音的于道泉。那时于道泉是齐鲁大学的学生,季羡林尚在正谊中学读书,只是也跟着于大哥挤在欢迎人群里看看热闹而已。季羡林留德十年,于道泉旅欧十四年,20年后殊途同归,二人都进入北大执教。系主任季小弟、教授于大哥,再加一个从天竺归来的金克木,成为北大东语系三元老。而三位“西天取经”归来的中青年“海龟”之所以能跃身中国最高学府杏坛,无不与深得胡适、陈寅恪和傅斯年三位大师的眷顾与提携有关。这是另一番文化意义上的群体现象。
认真说来,季、于、金三位海归,皆非平庸之辈,均有一番不凡经历。无论求学还是治学。而最可称传奇者,则非于道泉莫属。季羡林与于道泉有世交之谊,金克木亦为其风雨故人。两人都认为于道泉是一个具有天才禀赋的奇人。
那么,不妨就让我们走近于道泉。从这个奇人身上看看,那个时代的学人是怎样炼成的,当年的大师神韵风采如何,有着怎样的情怀和担当。虽然由于时代和文化的阻隔,我们永远走不到他的跟前。但遥望几眼,观其风骨之一二,岂也不亦乐乎?
泰翁济南奇遇记
上世纪20年代初,美国教育家杜威和印度诗哲泰戈尔访华,无疑是轰动中国知识界文化界的两件大事。
当年杜威、泰戈尔二人中国之行,都曾造访济南,并都曾到齐鲁大学做公开演讲。这便与一位齐大学生发生了点戏剧性的瓜葛。
只可惜,关于当年杜、泰二人访问济南之事,今日所见文字记载多语焉不详,甚至不乏讹误。比如,当年杜威访华曾三到济南,但一些研究论著几乎都沿袭一个说法,即:1921年7月11日,杜威结束了在华两年多的讲学活动,离京返美。实则,杜威携夫人及女儿,于是日离开北京固然不错,却并未离开中国,而是乘火车奔赴济南,于当天下午抵达。杜威抵济两日后,去游泰山、曲阜,三四天后重返,至25日方才离开济南,此次全程陪者是陶行知。在济南的十来天时间里,除游览大明湖等名胜外,杜威前后做了六次公开演讲,其中一次即是在齐鲁大学。时在济南任《民治日报》(王乐平创办)编辑的顾随(字季羡,号苦水)先生,在与友人书信中,留下了这方面的记载。再如,1924年泰戈尔访华至济,所见过的记载均为,4月23日晚到济南,4月25日至北京,前后一天时间。其实,亦非如此。据当年人士回忆,泰戈尔在济南除游览名胜参加宗教活动外,至少还做了三次演讲,不可能是一天时间。这三次演讲分别于:济南第一师范、济南省立一中及济南齐鲁大学。
何言有点戏剧性瓜葛呢?就是两次演讲中都有这名齐大学生挺身而出,先后与两位大师做过一番交谈。如果说齐大学生能用英语与杜威交谈,尚不足为奇的话,但匪夷所思的是,此人且能用梵语(印度语)与大胡子泰翁谈上一番,可就奇了怪了。此人即是于道泉,在齐大同学中有“于大神仙”之称。
多年后,一位昔日的齐大同学有这样一番回忆:“大概是1924年,也许是1925年5月间(应为1924年4月),印度的大哲学家泰戈尔在齐大的康穆堂演讲,轰动一时。礼堂不但座无虚席,连走道上都站满听众。讲题大概是:论中西文化之特点。,是用英文讲的,忘了是谁当的翻译,内容主要是强调东方文化之优越性,赢得了听众的热烈鼓掌。会后有一个中国学生,到后台去拜见泰戈尔。用梵文(印度文)和他了几句话,令泰戈尔大吃一惊,在中国竟有人会讲印度话,真是他所想不到的。这个学生叫于道泉,是齐大的选修生,外号‘于大神仙’。他父亲是当时济南第一师范的校长(后来任东京留日学生监督),对此事不赞成,未去成,在他父亲看来,印度是落后国家有何学头?”
“谈到‘于大神仙’,确是一个怪人。有些事真叫人看不透。他要学一件事,就一下子迷进去,直至学会。学英文打字,他从山水沟破烂摊上买了一架旧打字机,埋在被窝里白天黑夜地练,不到一个星期,就打得很熟练了。什么奇门遁甲、八卦、图腾,奇奇怪怪的事,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崔德润《齐鲁大学的开创》)
那么,于大神仙是如何会梵文的呢?原来,前两年齐大有一位外籍教师要回国去,行前处理一批旧书,于大神仙便全拣了来,其中有一本《梵文大词典》,这位于大神仙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竟学会了四五千单词。
于道泉(1901——1992),字伯源,山东临淄区齐都镇葛家庄人,民国山东著名教育家于明信(四大教育家:鞠思敏、王祝晨、于明信、丛禾生。四人为晚清山东师范学堂同窗,师范科举人,均曾留学日本。)之长子,下有一弟名于道源,四妹名于式玉、于式金、于陆华(后改名于若木)、于陆林。1920年山东高等甲种工业专科学校毕业,考入齐鲁大学后,先入齐大理学院化学系,并兼修数学,后转文学院历史社会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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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三:1920年7月于道泉(前排左二)等十四位同学山东高等甲种工业学校毕业照
1924年前,齐鲁大学是山东唯一的大学,那时“山东大学堂”已经停办,后分为八所高等专科学校。于道泉毕业的这所“山东甲种工业专科学校”(学习如何制造肥皂),大概即是当时八所高等专科学校之一。于道泉此前曾在济南“英语补习学夜校”进修过几年英文,故而他的英语口语水平在当时齐大同学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而神奇的则是,于道泉还是当时济南乃至整个山东唯一的世界语学者,他用世界语翻译了许地山的散文诗集《空山灵雨》。
1922年燕京大学教授许地山暑假来济南齐鲁大学讲学,正在校半工半读的于道泉,负责往油印室送印徐先生的讲稿。两人便认识了。有一次,于道泉问许地山:“您的《空山灵雨》我喜欢极了,有人把它翻译成英文没有?许答:“没有,但有人给我写信说,已把它翻译成世界语了。”于说:“给您写信的就是我。”
后来,许地山帮于道泉把《空山灵雨》译稿润色了一下,寄给了上海老朋友胡愈之办的世界语杂志《绿光》上发表。胡愈之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予于道泉以鼓励,许胡二人介绍他加入了中国文学研究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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