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临近时，前十个月的情景历历在目。本想那时候动笔，但想想还是走完整个历程吧，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现在回头看，比起生产时浓缩的十几个小时，怀孕本身变得平淡无奇；怪不得虽然怀孕指导的书那么多那么厚，论坛里写怀孕体验的却都是简单带过。

    但很多人都说，怀孕时是最幸福的。身处其间，没有感觉；现在回头看，却觉得所有日子都像镀了一层灿烂的阳光。到底为什么，我还没想明白。但我要赶紧把能回忆起的都记录下来，免得因为太平淡而忘记了这么美好的一段时光。

标准

    我的大部分反应都很普通、很标准，出现的时间也跟书上网上完全一致。每次紧张兮兮地上网查，然后发现有那么多人在问同样的问题，马上就又心安又好笑。Qing经常说的话是：这个应该多少周开始，你现在刚好多少周。在怀孕这件事上，深刻体会到做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许多细微的地方都不记得了。能回忆起的，是头几个月心跳变快；体温偏高，却一时怕热一时怕冷。孕吐开始的时间跟书上一样。到第八个月，孕前口味酸辣的我开 始喜欢吃甜食，看见甜品店和蛋糕店就迈不动步。现在生完了，依着惯性又吃了一次，一点也不好吃，嗜甜的日子就此结束。

    最有趣的反应是怕鬼。有一篇传统孕期养生法里，提到怀孕第二个月会怕鬼。确实如此，我在两个月的时候，晚上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会惴惴不安、莫名惊恐,好像能通灵感觉到什么似的。之前不曾有，之后也没再有过。http://s16/bmiddle/4fa256e8g9e3620e8cfbf&690

吐得昏天黑地

    当然有些不标准的反应，过于强烈和持久的孕吐就是其中之一。越饿越想吐，但吃东西也会吐，我在这种艰苦的平衡中挣扎；也会突然想吃一种味道，买回来了又毫 无兴趣。试来试去，最后定在馒头上。几乎一个月，只能小口小口抿着馒头吃,一度打算给孩子取小名叫“馒头”。最厉害的时候连水都不能喝，整日躺在床上，有 气无力，掐着指头算日子，看书上说的孕吐期还差几天结束。这样到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我已经轻了10斤，皮肤细腻，脸色白里透红，成功证明节食和素食确实是最有效的减肥美容法，而长期上网也确实是皮肤杀手。

    强烈的孕吐缘于敏感和变异的嗅觉。生活散发着跟怀孕前完全不同的味道，油烟是其中最让我痛苦的。每到做饭时分，家里就如临大敌：房门层层紧闭，我躲在小屋 里扒着窗户向外透气。可经常邻居也在烧饭，我只好关在密闭的小屋中，忍受着窗缝里、门缝里钻进的淡淡油烟；床下放一个盆子，随时准备发作。至今我回忆起怀 孕时的油烟味，还会感到恶心。

    这样的嗅觉让我如同一个质量探测器，不让我吐的东西一定散发着最天然的气味，对健康最有利。比如我的护肤品，美加净会让我作呕，NYR却只让我感得有点难 闻。我喝电热水壶的水会吐，喝纯净水却没反应。我有时想象自己在青山绿水间、田野里、大海边，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湿润空气。如果我能到老家农村去，也许不 一定会有这么厉害的孕吐。

    孕吐是缓缓终结的。怀孕五个月，如果锅里炒过带生姜的菜没有清洗，紧接着又炒我的菜，我还能辨析出里面让人厌恶的生姜味，偶尔还会吐一下。

梦和自我修复

 

    我从小就天天做梦，并能回忆起大多数梦境。比起之前，怀孕时的梦有些神奇。

    隔段时间我就梦见小时候被妈妈大骂的情景，然后哇哇大哭，直到Qing把我摇醒。每次哭醒，都能明显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内心深处被遗忘的心理创伤，现在正 慢慢被发现、被接受和被修复。持续到预产期前，再梦见被妈妈大骂，已经可以在梦里还嘴了，也不会再哭。我本来坚定地相信，这是我的心理在自我疗伤；但在孩 子出生后，我发现他总是眼泪汪汪，哭起来格外惨痛，似乎有说不尽的伤心。这种哭泣的感觉，跟梦里我自己大哭一模一样。于是我有些怀疑，到底是梦在修复我的 心理、所以影响了他，还是他的伤感气质折射进我的梦里。

    其次，我开始梦见鬼，这在以前从没有过。具体的每个梦境不记得，但结尾全都一样：一群鬼或者一个鬼凑到我面前，注视着我，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单纯地感兴 趣。他们有着普通的面孔，但面色灰败，一看就是死人脸。我在这种目光中醒来，然后才开始感觉到有点害怕。这些梦的氛围，类似东方幽暗的心理鬼片；而临近预 产期的两三个梦，则是西方的恐怖电影。最长最清晰的一次，在荒草鬼屋的重重历险之后，和我一起潜伏在草丛中的同伴突然扭动翻滚起来，变成一条大蛇，又在爬 行中变成一只巨大的母鸡，肚子爆裂开来，热血和肚肠洒到我的头上，把我淋醒了。http://s1/middle/4fa256e8g9e6d6694f770&690

    接下来一类梦，是大海。最开始梦见深蓝色一望无际的大海，一叶小舟漂浮在海上，一直漂到冰川丛中。很真实的梦境，醒来能感到自然的伟力。然后从书里看到， 孕妇在初期确实会做一些关于海洋和生命的梦。但我不止是初期，海洋的梦陪伴了我整个孕期。有趣的是，梦里的海洋从深蓝变蔚蓝，又变成浅蓝和碧绿；起初是小 船在海中央飘飘荡荡，后来变成军舰一类的大船，能看得到海岸，最后是我自己在海边冲浪游泳，腿一蹬一蹬的，时不时游到沙滩上。水越来越少、越来越浅，游泳 也越来越不自在。催产的那一天检查，医生说：羊水偏少，马上催产。

    最后一类梦是猛兽，也是从前不曾梦见过的。大概从怀孕六、七个月开始梦，老虎居多，有时候是豹子和狮子。最搞笑的一次，梦见一只大老虎和一个小猴子关在动 物园的大铁笼里。老虎横卧在地，神色泰然；小猴子上窜下跳，想爬出铁笼。事后证明，怀这个小老虎尾巴确实让我这个猴子吃了不少苦头。在怀孕的最后一个月， 我不再梦见猛兽；一次梦见一群胖乎乎的中年秃头聚在一起聊天，醒来我对Qing说：完了，一定超重了，长成个肥头大耳的胖老虎了。

    下面是我记录的为数不多的孕期梦之一：10月18日夜，28周。梦见似乎是亲戚家一个愁眉不展的母亲和一个瘦削神经质的孩子，我给出治疗建议，让他们暂时 顺从孩子。那孩子要去马路上滑板，母亲和他的滑板之间用铁链拴着。迎面一辆大卡车开过来，从这时开始，画面变得卡通和单薄，所以并不吓人。那个母亲轻飘飘 地飞扬起来，落到卡车车厢里；孩子往下急坠，马路竖立起来，仿佛一个瀑布；那个孩子开始变小变可爱，感觉他变成我的孩子了，扑通落进了水里。然后他飞起 来，贴着水面疾驰，努力地往前。岸边是茂密的树丛，鲜艳的花朵，各种鸟类动物，一片花团锦簇；但是也有危险，水蛇和怪鱼在水里等待着孩子飞不动落入水中。 终于飞进一个空灵的洞穴，我在里面等着他，藤蔓缠绕，鲜花盛开，各种奇异的鸟类高高低低地站满了洞穴，纷纷用翅膀鼓掌，庆祝孩子顺利达到。野兽们也来了， 纷纷和孩子握手庆贺，也来和我握手。我先跟一只威风的老虎握手，软乎乎的胖爪子，又和美丽的金钱豹，再和一只大灰狼。还有一个灰土土的可怜兮兮的豹子，也 想跟我握手，我赶紧向它伸出手。梦就结束了。

男孩女孩？

    怀孕的头两个月，我频频梦见成双成对的鱼或者双胞胎女孩。再加上我的HCG值非常高，几乎比双胞胎的指数还高，让我小小地期盼能神奇地怀上一对双胞胎。显然我没有这么好的运气，B超的单胎结果不曾改变过。随后，我就加入到网上猜男女的大军中。

    众多帖子里，有一篇的特征最符合：比如嗜酸和清淡，怕腥腻，容易反胃。肚子小并且向前尖出去，腹部两边是平的；躺下去，肚子中央会高高隆起，据说怀女孩就会塌下去；妊娠线没有对齐。

    年纪大的几个同事，一口猜中我是男孩。问她们原因，一个因为肚子小，身材没变化——确实，我整个孕期只享受了一次被让座的待遇；七个月的时候，一些学生还没想到我是个孕妇。再一个许多同事都说我变好看了。我倒觉得只是怀孕后心里踏实，气质沉稳多了；少上网，皮肤也细嫩光亮了。后一个原因，中外不同——国内说，怀男孩变丑，怀女孩变漂亮；国外恰恰相反，因为女孩会偷走妈妈的美丽。香港随国外的看法。http://s9/middle/4fa256e8g763e23f5fd18&690

    我的胎动柔和，孩子总是在肚子里温柔地蠕动，让我一度担心是个太老实的男孩子。上网看了才知道，这也是怀男孩的特征之一，女孩才会拳打脚踢。到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硬邦邦的——网上说女孩是软绵绵的——我就喜欢把书搁在肚子上看，好像随身带了一个书桌。孩子生下来有个胎记，我笑说是被书压的。

    还有一个有趣的小特征，说怀男孩鼻子会变大。我在两个月的时候观察到这一点。第三个月，鼻子就缩回去了，随后我看到这个说法。跟Qing说，他说臆想。我不信，现象在结论之前，应该不会。

    我自己认为最准确的特征，是初期犯不犯困。开始的三个月，我精神健旺，吐得有气没力了还是睡不着。而身边好几个怀女孩的朋友，都是开始容易困。

等待

    肚子慢慢长大，我变得喜欢生气，以前皱皱眉头的事，怀孕时会气得气血翻涌；越来越怕热，离开空调就烦躁不已。以往我觉得海边是最没意思的地方，除了游泳什 么都不能做；怀孕时却特别想到海边，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需要做。孕吐那段日子，我特别想听古筝，尤其是“春江花月夜”；又从某一天起，我特别想看诗词， 想听民歌，脑子里时不时有一些调子在回旋。这些变化毫无缘由地冒出来，又毫无缘由地消逝，并不由我控制。

    得到一些关心，最多的就是“少上点网”——频率之高，让我后来总是回应说，那你跟我聊QQ干吗呢？但有的关心，却让人心情愉快。每个路遇的清洁工，远远看 见我都会赶紧说：小心啊，地滑，小心。同事的小小援手，哪怕仅仅是接过一摞文件、弯腰替我拿报纸，或是依着传统代替我用剪刀，或是提醒我记得带包负重，都 是惊喜。学生们送我一大束花，说：好好养胎。在全班大笑中结束了我孕期的最后一堂课。

    十一回家。妈妈和家家都说肚子太小，让我使劲吃。有一次，妈妈说，毛毛动是不舒服，压到他了。我问家家，家家说：毛毛在肚子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怎么样都舒服！

    最后四个月，我每天上午上班，下午在洒满阳光的小屋里睡觉，晚上或者陪老爸散步学粤语，或者跟Qing看电影，或者看书上网查坐月子和早教的资料。孩子还是动得不多，不满的 时候才会持续地踢我——其实他踢我的地方在下腹部，按道理是手的位置，可那种力道和节奏感，只有用“踢”形容才恰当。他对枪战片很镇静，却对功夫片敦厚的 拳脚声敏感，一次直踢得我没法看下去。http://s3/middle/4fa256e8g9e6d67effa72&690

    临近预产期的日子，我天天逛街。老爸常说我雄纠纠气昂昂，像个大将军。那是香港天气最好的时候，每天都阳光灿烂。我们沿着河边散步，去公园、逛集市、到入海口，买咖喱鱼蛋、肠粉和许多蛋糕回家吃。从10号开始，我们每天用粤语数着年月日：呀、呀、呀、呀、三；呀、呀、呀、呀、四；呀、呀、呀、呀、五；…… 一直数到四个呀用完，他还是不肯出来。19号，我们去妙法寺玩，出庙门的时候，我的肚子一沉。我想，哎呀，如果今天出来，那真是有佛缘，不知是哪个罗汉菩 萨投胎。20号最后一天，跟Qing去荃湾玩，晚上清理衣服。21号早晨，我们拎着待产包去了医院。


图：1、20号中午在荃湾一家台湾饺子店吃饭。Qing拿手机拍照，然后指给我看——原来广告牌上写着：中国台湾。
2、3、预产期临近时，解馋去的日式店。
4、在许留山解馋吃的巧克力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