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仲尼①闲居②，曾子③侍座④。子⑤曰⑥：“先王⑦有至⑧德⑨要⑩道⑾，以顺⑿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⒀知之乎？”曾子避席⒁曰：“参⒂不敏⒃，何足以知之？”子曰：“夫⒄孝，德之本⒅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⒆汝。”

【注释】①“仲尼”：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名丘，字仲尼，春秋时期的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儒学的创始人。②“闲居”：闲坐在家。③“曾子”：孔子的学生，姓曾名参，字子舆，人们尊称他为曾子。④“侍座”：像侍者一样陪坐在一旁。⑤“子”：先生、老师。古代男子的通称。本文中主要是指孔子。⑥“曰”：说、说话。⑦“先王”：主要是指古代圣明的帝王。⑧“至”：极致、崇高、至高无上。⑨“德”：德性修为、品德修养。⑩“要”：重要、关键、根本。⑾“道”：法则，主要是指为人处世的法则。⑿“顺”：归顺、顺服。⒀“汝”：你。⒁“避席”：离开席位说话，以表示对对方的一种尊敬。⒂“参”：就是曾参。⒃“敏”：聪明、头脑敏捷。⒄“夫”：语气助词，通常用于一句话的开头，可以不作翻译，也可以用这就是、那就是等来表示。⒅“本”：根本、本质。⒆“语”：告诉。

【白话】有一天，孔子闲坐在家里，他的学生曾参侍坐在旁边，陪他说话。

孔子说∶“古代那些圣明的帝王，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品德修养和处世为人的基本法则。它能够使天下人心归顺，民众相互之间都能和睦相处。人们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都没有任何怨恨与不满。你知道这种‘至德要道’是什么吗？”

曾子赶紧站起身来，离开自己的座位，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老师啊，可能是学生我还不够聪明，怎么能够知道这些高深的道理呢？”

孔子说∶“这就是所谓的孝道啊！它是我们所有德行的根本，也是我们推行教化的起始。你先回原来的位置坐下，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原文】“身体发肤，受①之父母，不敢②毁伤，孝之始③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④也。夫孝，始于事⑤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⑥尔祖⑦，聿⑧修⑨厥⑩德。’”

【注释】①“受”：接受、承受。②“敢”：可以、能够。不能理解为勇敢的敢、敢作敢为的敢。③“始”：开始、基本、基础。④“终”：结束、最终、终极。⑤“事”：侍奉、效忠。⑥“无念”：不要忘记。“尔”：你，你的。⑦“尔祖”：你的祖先。⑧“聿”：遵循、延续。⑨“修”：修行、修为。⑩“厥”：发扬、发掘。

【白话】“我们人的身体、四肢以及毛发、皮肤等，都是从父母亲那里得来的，不可以让它有丝毫的损毁伤残，这是孝道最基本的要求。人生活于世上，一切言行都必须遵循仁义道德的要求，不仅要让自己的名声传扬于后世，更要让父母亲感到荣耀显赫，这是孝道的最终目标。人的孝道，最初都是从侍奉自己的父母亲开始做起的，然后再将它推广到效忠于自己的国君，最终还可以扩展到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等所有为人处世方面。《诗经·大雅·文王》中说∶‘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祖先，要不断延续祖先们的修为，发扬他们的品德。’”

【解读】本章的标题为“开宗明义”，就是阐发宗旨、点明要义的意思。因此，我们只要看到这个标题，马上就能明白，这一章对全文而言，应该说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宋代的邢昺解释说：“开，张也；宗，本也；明，显也；义，理也。言此章开张一经之宗本，显明五孝之义理，故曰开宗明义章也。”

“开宗明义”式的写作方法，被广泛应用于我国古代经典文献之中。比如说儒家的《中庸》和《大学》两部经典，它们的开头第一段，就是开宗明义的写作手法，全文几乎都是围绕着第一段而展开的论述。还有老子的《道德经》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黄帝内经·素问》的第一篇“上古天真论”等等，都是开宗明义式的文字。我们如果能吃透这一段的内涵，那后面的内容基本上就能了然于胸了。

既然是《孝经》，那它的核心内容当然就是“孝”。因此，第一章就开宗明义地将“孝”的意义、内容和具体运用都做了简明扼要的概括。

首先，孔子把“孝”的地位提升到一种无以复加的高度，称其为“至德要道”。 因为“孝”是我们所有德行的根本，也是我们推行教化的起始。具备了“孝”的德行，就能够做到“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接着，孔子对“孝”做了进一步阐释，认为“孝”的基本要求是保护好父母赋予的“身体发肤”，不让其有丝毫毁伤。而最高的要求则是通过行孝，让自己名扬后世，让父母感到光耀，也就是要光宗耀祖。这样我们人的孝行，才会一代一代地相传下去。

最后，孔子又解释说，人的孝行不仅仅体现在侍奉自己父母方面。他认为，人一旦有了对父母的孝心这个基础之后，他会将这种孝心推广运用到对国君的效忠上，还可以再进一步扩展渗透到“立身”的方方面面。

值得一提的是，孔子在本章的结尾处引用一典，这在整个《孝经》中是非常明显的一大特色，绝大多数的章节的后面都有引经据典。因此，对这些引典的解读，也是十分关键的。

本章所引用的典是《诗经·大雅·文王》中的一句话：“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大雅》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重要组成部分。《诗大序》中说：“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大雅》多为西周王室贵族的作品，主要歌颂周王室祖先乃至武王、宣王等之功绩，有些诗篇也反映了厉王、幽王的暴虐昏乱及其统治危机。

那么本章所引用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对此历来的争议很多。

“无念尔祖”，有的人一看到这四个字就傻眼了，怎么能说是不想念你的祖先呢？这不是与前面所说的自相矛盾吗？于是他就将自己的第一反应当作翻译：怎么能不想念你自己的先祖呢?把一个陈述句转换成了疑问句，真让人啼笑皆非。

也有的人认为这个“无”是语首助词，并无实义。《诗毛传》：“无念，念也。”换而言之，“无念尔祖”就是“念尔祖”，而不是闹笑话的“不念尔祖”。感觉似乎有些道理，但《尔雅》中说：“勿念，勿忘也。”相应地，这里的“无念”可以理解为“无忘”、“不忘”。

如果再结合前面一句：“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无念尔祖，聿修厥德。”这样我们就会发现，前一个“无”字显然不属于语首助词，那上面的解释就有牵强之嫌了。更主要的，想念是一个非连续性的概念，你再怎么想念，也不可能是一刻不停地在想。而不忘则是一个连续性概念，不忘就意味着始终能记着。因此，不要忘记你的祖先，应该比想念你的祖先更为确切。

“聿修厥德”，绝大多数人都把“聿”解释为述，同时又把“厥”理解为代词的“其”，包括唐玄宗的御注也说：“聿，述也。厥，其也。义取恒念先祖，述脩其德。”

我觉得这样的理解也有待商榷。因为在《尔雅》中对“聿”的解释是“循也，述也”。其中“循”是指行动上的遵循，而“述”仅仅是停留在言语、文字上面。那到底是用行动好还是用言语好呢？请看《论语·学而》中的说法：“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很明显，古人考察一个人对父母先祖的孝，关键还是要落实到行动上去才行。

因此，我认为“聿”应该理解为行动上的遵循、延续之意。同样，“厥”和“聿”是并列的动词，解释为发掘、发扬，这样在意思表达上可能会更完整、更合理一些。

用现在的白话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千万不要忘记你们的祖先，要不断地延续他们的修为，发扬他们的品德。

如此一来，典文的意思与正文的意思就完全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