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乡宴

张村长盖了新屋，捎信来让我去玩玩。吃点乡菜，会会朋友，焉有不去之理。雨。荆州人说生要晴，死要阴。说是红喜事包括生伢要晴，白喜事之类要雨。但定了的日子，改不了。也是喜雨哩。一路上油菜长得翠生生的，明年油菜又是丰年。三月必是花海，勾魂哩……

也有冬日景像，枯黄的草垛，老丝瓜吊在北风中，叶子劈里叭的响。

老远就听见鞭炮声，那气氛，过年一样的，心里听得滋润亮堂。

平房？就是。村长闻讯跨出门来迎接，说：“贵客贵客！”一脸乐呵憨厚。就是，咱姑娘在成都上班了（研究生毕业），要给她在成都买房子，没钱啦。老两口在家里，要那大的房子搞么事。说得也是。我认识的七八十个村长中，只有他做平房，也算个另类。全村他住平房。这人，怪哩。
 卫生间是一个家庭的经济水平和文化水平的显露。不错，还可以。屋子虽平房，装修也过得去。三间房，够啦够啦，女儿女婿回来住也够啦。

收礼金的是小学的老师，包里也没怎么装满，软面抄上写，都认识的人，某某某，某某元。我上了二百元的情。算是个意思而已吧。都是一百两百的。荆州农村基本是这个水准。
 
村长说，买了50斤鳖，可整70桌。办事不吃鳖是失礼的。
 

鱼冻子。荆州乡土菜。鱼做熟了，自然冻。鱼汤胶质多。冻子鱼，唉，好吃。淌口水了……

鱼糕叫荆州办宴的头菜。不上此菜，荆州乡下不叫请客。荆州鱼米乡，多鱼。鱼糕上甑子蒸的，出来还得三鲜盖帽：瘦肉丝、黄花、木耳炒后盖。黄花就是萱草。

泡菜缸，里面是各种泡菜，有凤爪、黄瓜、洋葱、青辣椒、白菜梗、萝卜等。

 等不及啦。大家眼巴巴的等上菜。脚又冻，开宴的房子又漏风，要酒暖身子哩。师傅的手脚咋这慢？有老者对支客先生喊：“你个小狗日的，把老子饿死了我找你的！……”男人们有事做，窝在一桌“斗地主”，带彩的，看客多。一个个叼着烟……

小伢含着筷子等，眼泪都流出来了。雪碧越喝身子越凉哩，这冷的天。
 
切菜的脸都憋红了，没有办法，几个案板，切的没有吃的快，全是饿牢放出来的，上了一百块的情，带一家人来，全是嘴，嗷嗷待哺。咱就一把刀子，唰唰唰，隔壁的没听见案板响，磨洋工哩。

 粉蒸肉出笼了……鱼糕也出笼了。 

江鲶烧出的白汤

爆鳝丝。这色香味……

又是红烧肉又是牛肉……

食客猴急师傅静。师傅是在武汉学了回来的，还带过几天小学课。这几个村的红白喜事全是他掌勺。只听见他喊：“红辣椒！红辣椒！”不知他为什么总往菜里丢红辣椒。恨哩，辣死你们这些家伙。看你们能吃几多！村长在一旁干着急。

上菜了。每盘菜虽不多但盘子多。没见吃完的。大家做客，还是有这个克制能力的。谁家现没个吃的，到你村长家吃大户？

这红烧甲鱼，真够水平。师傅不亏从城里学了的。

分均匀了，靠人看准头，不能你的多他的少，一碗水端平，都是本村人，不然要骂的。

上菜了！

火锅来了！

小伢吃饭到处跑。站在卫生间门口，又要撒尿又要吃，还是红烧甲鱼，舍不得。

咱们这一桌全是村长高中的同学。女同学多，且都是街上的，吃商品粮的。男同学就说了，你们当年看不起咱们啦，说咱们是种田的，给你说我可是种水田的。呵呵，水田是隐语。就骂了，你这挨刀的。说，你娶的老婆比乔子多。哈哈。乔子就是情人，荆州的说法。老婆比情人还多的，当然是种“水田”的行家啦。酒是村里酒坊出的高粱酒。香着呐。

菜计有泡凤爪、珍珠丸子、球白菜、盐菜扣肉、粉蒸排骨、甲鱼、江鲶火锅、凉拌粉丝、海带汤、冻子鱼、冻鱼皮（不是每桌都有，贵客才有。冻鱼皮是打鱼糕剥下的鱼皮，不多，做好了冻，比冻子鱼珍贵，特好吃）、爆鳝丝、风干鸡、花生米、芹菜肉丝、爆毛肚、麻辣牛肉、鱼糕。

刚吃玩，抢席的就来了。桌子太少，都等着吃咧。你吃，他站在你后面，像卫兵。这就是荆州风俗：抢席。不怕的，就是抢。抢到了就吃，抢不到该你饿。咱陈某人抢过几次席。不能为面子亏待了胃。

吃过两顿。天晏了。鸡吃食，要上笼了。咱们也要走了。很晚的告别，没拍。鸡是乡村古老的绅士。喔喔喔，唤鸡，唤来了暮。乡村要进入夜晚了。再见，乡村。写这几个字时，眼有点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