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学生中不戴眼镜的,真是少之又少。由于遗传,我在读高一时就戴上了眼镜,当时同班同学中近视者不过三、四人,属于少数派,因此就常常被大家笑称为“四眼狗”。
戴眼镜的种种方便,不是近视眼很难体会。我有一个堂兄,是个高度近视。有一次除夕吃年夜饭,桌上红烧白笃热气腾腾,给他的“洋瓶底”蒙上了一层雾气,只见他用筷子在汤碗中拣了半天,终于夹起了一把调羹——以为是一块排骨——直往嘴送。一口咬下,才知不是。只听得
“当郎”一声,调羹跌得粉碎,我们几个小孩也就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我自己也戴上了眼镜,类似这样的笑话,也时有发生。
最不方便的,要算是后来到苏北农场“战天斗地”的年月了。荷锄叱牛,挖河挑担,每每都是油汗满面,我鼻上的一副眼镜,忽而滑落要用手扶,忽而汗沾镜片模糊不清,戴之则难受,弃之又成瞎,真是暗暗叫苦不迭。有一次,我在大田里低头拼命割稻,突然眼镜滑落,不料却被自己一脚踏上!幸好镜片未碎,只是镜架断为两截。穷乡僻壤如何能有眼镜店?只能用橡皮胶缠绕后再戴,方能不成睁眼嗐。直到后来探亲回苏州,才换了一副。
就在我眼镜架断裂后不久,县黄梅戏剧团要招收乐队演奏员,而我们农场宣传队的乐队人员,都准备要去应试。可是眼镜却成了我的大问题,向人借用则度数不适,不借又两眼“墨赤腾黑①”,真是进退两难。一位宣传队里拉二胡的扬州插兄对我说:“哎,这副破眼镜你绝对不能戴,因为实在有损形像。”事急从权,无奈只能不戴眼镜我就上场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于没有戴眼镜,所以坐在台下的主考和观众我是一点也看不见,因此就像平时练习一样,一曲笛子独奏《小八路勇闯封锁线》,我是高低自如,快慢得当。从头到尾,可以说超水平发挥了我的全部演奏技艺,所以后来录用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提倡知青与贫下中农相结合,大多数知青只要赤双足戴草帽穿件破棉袄,大致就算完成了“再教育”。而农场里寥寥无几的“四眼狗”,即使晒得黝黑,也往往还是一副小资产阶级的形像,谁叫你戴一副眼镜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啼笑皆非。我所在的文艺宣传队里有一位南京插妹,外号叫“猫子②”,就为了要像贫下中农而摘下了600度的眼镜。
一次我们到工区去演出,她在田埂上看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以为是当地农民掉落的毡帽,赶紧弯腰去拾,哪晓得却是一摊牛屎!当时“猫子”就像电影《地雷战》中“呀嘘呀嘘”的鬼子小队长,一脸的尴尬……大家也就笑得捂住肚皮说不出话。后来农场就流传开了一则“猫子拾帽子,知青变鬼子”的经久不衰的笑话。
时过境迁,据说眼镜已成了现在大多数中学生必备之物,又成了一部分时髦之人的装饰之物。眼镜的价格也就从此高得吓人,动辄数百上千,几万元的也不稀奇。
年齿渐长,人眼睛中的晶状体与视网膜的距离也渐短,因此近的东西反而清晰起来。看书报,下围棋,上电脑,我是眼清目亮;镌金石,赏钱币,剪盆树,我是了然在晴,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这或许就是西方人常常说的——上帝待人总是公平的。
【注】
①“墨赤腾黑”——苏州话“一片漆黑”的意思。
②“猫子”——南京话“近视眼”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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