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纪行 之二十一 阿克苏温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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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温宿之于阿克苏,有如疏勒之如喀什,历史与现实几乎混然交错。于是两地之间,同样只是公交汽车即可到达。16路,两块钱。温宿与阿克苏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有许多汉人,彼此的店铺与生活同样交错在一起。甚至县城格局,也仿佛阿克苏,像许多西北城市那样,有大十字,分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然后繁华向四方辐射开去。
如果不是于此生活,温宿并没有什么可观之处。公交汽车由东大街进城,大十字折向南大街,然后是偏僻的终点。我循着原路走回来,虽然是周日,但行人并不多。倒是有许多乘客等在南大街的尽头,既然与阿克苏如此之近,那一切总不如直去阿克苏。
远远看见两位汉人姑娘,站在街边出售内衣丝袜的小店门前。我不得不说其中一位姑娘的身材实在惹火,穿着紧身的上衣与牛仔裤,笑闹着帮朋友同老板娘还价。同伴拿着一条藏青色的有着星芒装饰的打底裤,看起来并不贵,递过去一张绿色的五十块钱,找回来几张蓝色的十块钱。
走近些,我才看见她们的正面,衣服与牛仔裤上,溅满装修时才会有的白灰。还有那位身材惹火的姑娘,面容同样姣好,可惜却穿着一双显然是男人尺码的有些过大的布鞋,黑色的鞋面几乎被白灰埋没。也许是买到一个好价钱,姑娘们有些兴奋过度,笑闹变成推掇,险些撞到一位刚从店里走出来的穿着时尚的维吾尔女人。女人险恶地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姑娘们理亏,虽然并没有实实在在地撞到,但还是一迭声地对不起,女人拍打着她们险些蹭脏的衣服,嘟嘟囔囔地走远。
她们依然很快乐,向老板娘要了一只塑料袋——也许是中午工休临时决定出来逛街,她们并没有带着包——把打底裤塞进去,然后向前继续逛着街,直到钻进一家出售十字绣的小店,很久没有出来。
其实这世界差不多就是这样运转的,在哪里都是这样。就像去温宿的公交汽车上,一位年老的维吾尔女人之前在招呼着一位也许认识的年轻维吾尔女人,要她坐在身边。可是年轻的维吾尔女人显然更愿意独自坐在右手边单排的座位上,年老的女人有些悻悻然地,又坐回到刚刚让出来的双排座位的外侧座位上。后来,公交汽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将近温宿县城的时候,长来一位年纪更老的,穿着有些破旧肮脏的女人,她想坐在里侧的座位上,可是年老的女人装作全然不见地继续转头与年轻女人攀谈。直到更老的女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要坐进去的时候,年老的女人这才扭过身来,满脸不情愿地让过空隙。
嫌贫爱富,世界的哪里都是这样在运转。
不分种族,不分民族,不分宗教,不分信仰。
没有什么不同。
阿克苏是一座富裕的城市,最起码,看起来如是。
阿克苏也是南疆汉人人口比例最多的城市,大约占据六成左右。
阿克苏也是南疆维吾尔人世俗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有更多的维吾尔人,尤其是维吾尔女人就业于世俗的工作岗位。我入住的宾馆前台,我甚至更想让那几位维吾尔姑娘为我办理入住手续,因为她们显然更漂亮——前台的汉人姑娘当然也很漂亮(以防你们看见我的这篇游记)。还有宾馆旁边拯救我昨夜饥饿的德克士,那位看起来像是主管的维吾尔姑娘,章法不乱地用全无口音的汉语应付着柜台外的汉人食客,礼貌而周到;用维吾尔语大声调配着后厨维吾尔厨师们制作食物的数量与顺序,不时还要照顾身边实习的维吾尔小伙。深夜的快餐店里,那边角落着坐着四五个维吾尔男孩子,喝着大杯的可乐,嘻笑打闹,我好奇的是坐在正中最帅的孩子,一头卷发应当不是天生的吧?还有这边,角落里静悄悄地坐着一对维吾尔情侣,年轻很小的情侣,深夜在快餐店里消磨他们无休止的爱情。女孩子有些腼腆,男孩子却没有细腻的心思,好意让她坐在最内侧,却是面向大厅的一侧。大厅里有人张望过去的时候,她会害羞着低下头去,吃一根她一直没有吃完的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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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便在阿克苏,我依然在公交汽车上,遇着身着吉里巴甫服饰的维吾尔女人。
我热衷于观察人,观察人的眼神,当我遇见吉里巴甫服饰的女人,尤其是当吉里巴甫服饰的女人与世俗化穿着的维吾尔女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注意到永远只有吉里巴甫服饰的女人注意着世俗化穿着的女人,而世俗化穿着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没有勇气,她们几乎都是低首垂目地走过。
在叶城去莎车的长途客车上,与我交谈的那位在北京生活过的维吾尔姑娘,说过她在保守势力严重的地方,同样感觉害怕。保守势力对她们的评价,与她们的自我评价,其实是一致的,就是离经叛道。所以她们知道自己何时会因此而身处险境,所以她们才会害怕。
吉里巴甫服饰的女人,也许是因为蒙面与黑纱的背后,心理上更有安全感,也许根本上就是道义上更有优越感,所以总是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们。虽然那种注视的目光里同样读不出感情,读不出好恶,但是被如此注视总不会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从去年,新疆各地频发伊斯兰极端原教旨主义蛊惑与煽动的暴力恐怖事件以后,被普遍认为是具有浓烈原教旨主义色彩的吉里巴甫服饰,已经属于被严禁的宗教表现形式——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单纯的服装。
在南疆各地的公共场所门前,也都有明文张贴严禁穿着吉里巴甫服饰的公告,但是,因为地方规定尚不具有法律效力,因此看来在新疆的执行效果非常之糟糕。汉人警察制止,基本上必然会触动敏感的民族矛盾进而引发纠纷,而维吾尔警察基于种种纽带关系,更是不愿意主动制止。所以,在库尔勒、和田、喀什,这些地州的核心城市,身着吉里巴甫服饰的女人随处可见,甚至在阿克苏,依然没有禁绝。至于在乡镇,一片详和的色力布亚大巴扎上,我更是看见与阿富汗、沙特阿拉伯的波卡完全一致的吉利巴甫,实在令人震惊。
吉里巴甫,即是指阿拉伯国家妇女穿着的罩袍。英文名Burqa、Burka
、Burqua,因此音译为波卡、布嘎或布尔卡。吉里巴甫服饰具有原教旨主义色彩,也为原教旨派别瓦哈比派所鼓吹,因此才会被予以禁止穿着。为了逃避政府禁令,新疆的吉里巴甫服饰,大多以面纱或口罩代替蒙面的黑纱,虽然形式上有细微的不同,但是实则依然是实质上的吉里巴甫服饰。
中国毋庸置疑地是一个世俗国家,世俗国家的标准,即是对宗教事务保持中立,没有国教,所有宗教平等,并且政教分离,不允许任何宗教干预或者控制政府权力。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所推行的与追求的,无一不是与之相背离的,几乎是挑战全世界现有格局与秩序的:彻底否定世俗的、政教分离的国家体制,主张建立神权的政教合一的国家体制;反对法治世俗化,实行法制伊斯兰化;宣扬进行
“圣战”,并诉诸行动。
在新疆,圣战,自不必说,已经屡有所见。
伊斯兰教法,在南疆乡村也是在普通蔓延。处处可见的宣传标语,许多是要求维吾尔适龄青年要去民政局依法结婚与离婚,而不是只依照伊斯兰教法念“尼卡”结婚,念“塔拉克”离婚。只说离婚的“塔拉克”,是维吾尔语“离弃”的音译,即是伊斯兰教法中的无条件口头休妻。叙述其三种形式:
一,一次宣布休妻。其后妻子的三个经期为等待期间,只要丈夫不与妻子同房,期满后,如果丈夫仍然坚持原意,则妻子必须离去。等待期间,丈夫可以撤消休妻决定,这种是塔拉克最常见的形式,是可以撤消的休妻。
二,三休制。即丈夫在第一次宣布休妻后,分别在妻子的后两次经期再做两次休妻声明,等待期满后,妻子必须离去。但在第三次休妻声明宣布前,丈夫依然可以收回休妻决定,第三次的休妻声明一旦宣布,则不可挽回。
三,丈夫将三次的休妻声明一起宣布,或声明他的一次休妻宣告即等同于三次休妻宣告,即玉其塔拉克。此类休妻声明一旦宣告,即无挽回余地,等待期一到,休妻立即生效,不可撤消与反悔,也因此不可复婚。
听起来像是上个世界甚至遥远西域三十六国时代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现代的南疆。
而且,如此民不报,官难究的事情,也绝不是凭着些标语口号即可以制止的。
吉里巴甫服饰却不同,吉里巴甫服饰等于是公开的宣传其背后所代表的种种挑战现有社会秩序的思想。吉里巴甫服饰从来不是维吾尔人的传统服饰,几乎我认识的每一个久居新疆的朋友都会告诉我,吉里巴甫服饰的流行,主要开始于最近几年,并且愈演愈烈。
所以个人以为,立法禁止公开穿着吉里巴甫服饰,并且立法禁止原教旨相关思想与行为的传播,实在是当务之极。
而且,这已经有许多先例可以借鉴。
最近的是法国参议院于二〇一〇年九月十四日所通过的“禁止任何人在公共场所蒙面”法例。法例以公共场合蒙面严重影响公共安全为立法精神,因为相关条款的适用范围也扩大化地包含:面罩、头盔、安全帽、巴拉克拉法帽、伊斯兰罩袍等将面部完全遮挡面部之物品。而波卡则根据法国国民议会率先于七月十三日通过禁着令。
二〇一一年四月十一日,法例生效,明令于街道、商店、博物馆、车站以及公园禁止穿戴面纱以及面罩等任何可以将面部遮蔽之物。该法条适用于所有法国公民,包含男性、女性以及穆斯林与非穆斯林。摩托车骑士、从事有危险性之工作者穿戴头部保护器具则不在法律规范之中。若违反该法条将回被处以一百五十欧元之罚锾或公民教育。对于强迫他人于公共场合穿戴蒙面器具者可以处三万欧元以及一年有期徒刑,如果受害人不足十八岁,处罚可以加倍。
新疆不是伊斯兰教的新疆,新疆更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新疆,新疆是世俗国家中国的新疆,新疆是所有生活在新疆的各种族与各民族的新疆。
如果在公共场所以任何形式传播有害其他种族与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思想,那么必须予以严厉禁止。
这并不是个人的事情,这是事关我们所有人的事情。
傍晚,回到阿克苏,我问一位精通汉语,穿着入时的姑娘——我不好说她是谁,我本也并没有如此询问的意图。只是当时,门外恰好有两位身着吉里巴甫服饰的姑娘并肩走过,一起张望着门内。
我问她,她们干嘛穿成那样?好看吗?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仿佛我从来没有询问过她什么。
我不知道的是,她是没有听见,不愿意听见,还是不敢听见。
2014.06.22 23:38 新疆阿克苏地区阿克苏市东大街 汉庭连锁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