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等闲 闲语 |
悠然而立的人白衣胜雪,菊香清幽,温柔如水的眸子里却含着深深的眷恋和——歉意。
东篱——
猛然睁开眼,浓夜深沉,万籁俱寂。
已有半年多不见东篱,这几日连续梦到他目光歉然欲言又止,莫非出了什么事?
身侧的人犹自熟睡,我静静躺了一会儿,待冷汗沉淀下去,把手对着他的睡穴,一寸一寸移过去。
他适时翻了个身,果然,我在心里叹气,转而搂住他,轻唤:“大哥。”
面朝外侧卧的颀长身躯一动不动,我半撑起身体,嘴唇落在他光裸的肩头,沿着坚韧的纹理滑向颈侧。
腰间骤然一紧,身不由己地翻转,跌在他身上,嘴唇被封住,炙热的吻猛烈而绵长。
“大哥……”大腿感受到他勃发的欲望,我轻喃。
他突然停下来,沉默了片刻,松开我披衣而起。
“大哥——”我顾不上受伤的情绪,拉住他的衣袖爬起来,急切问:“你去哪儿。”
他回头,居高临下地看我,突然觉得冷嗖嗖的,我心虚地松开手。
砰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因之掀起的凉风驱散了悸动燥热,独坐孤寒,阴冷入骨,我忍不住抱紧手臂,一件长衫突然飞进来,兜头蒙住我,清幽的箫声伴着拂晓的薄雾在窗外冉冉升起,搅动淡淡愁绪。
我拉紧身上的长衫,走出门,静静坐在他身边。
被露水打湿的石阶让我一坐下就打了个冷战,箫声骤然停了,院中的木桩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我脚边。
我想笑又忽觉心酸,人人都说黑堡之主无所不能,连东篱都说他若想要,一切都能信手拈来,可是谁见他志得意满,谁见他开怀大笑?
“大哥,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圈进怀里,音韵如水,在耳边流淌,正是当年那一曲《踏沙行》。
五年前同样的初春拂晓,因旧疾发作而睡不安枕的我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箫声,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耳边,似乎淡淡的又似乎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多年来挣扎在生死边缘,怎么有心情去摆弄乐曲?也曾听说有人唱歌跳舞来取悦他人,总以为那是媚俗之事。从来不知道有一种声音能影响情绪,平复伤痛,进而令人着迷。
寻着箫声而往,我见到了湖边垂柳下清俊而阴郁的青年。
他穿着浅灰色的袍子,几乎和灰蒙蒙的天色融为一体,眼睛却黑得看不到底。
晨风吹动他的衣袖扑啦啦作响,轻托着着玉箫的手却纹丝不动,端直的肩膀沉稳得似乎能扛起面前的巍巍青山。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吹奏。
我站在一边静静聆听,渐渐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胸口的闷痛,直到听到二哥的声音,才知晓他是离家12载却于昨日突然归来的落岫山庄大少爷——苏慕诚。
二哥笑容明朗,他眼神阴暗,二哥热情亲切,他冷淡疏离。
第一次见面我在心里打了个突,直觉这个人将给落岫山庄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然,从那日起二哥变得很忙,日以继夜,眉头却越锁越深。
终于他说:“慕然,我们恐怕要提前离开落岫山庄了。”
我道:“好啊,最好即刻动身,我早就想看看外面的天地比这山中宽广多少。”
心中却在苦笑,一个只用十数天就中断所有买卖,冻结偌大产业,把落岫山庄彻底孤立起来的人怎会让你说走就走?
第二次见面是在两天后,二哥外出安排离开的事项,我却和避之唯恐不及的二夫人狭路相逢。
那日她主张力拼到底,我却道:“破釜沉舟,结果怕是鱼死网不破,不如藏锋避祸,安稳度日。”
二哥听了我的,她第一次放弃表面的一团和气,对我大发雷霆。
其实没有这个过节,她也会想办法杀我,以前还碍于二哥遮遮掩掩,这次却连表面文章也不做便要制我于死地。
我期盼二哥快快回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他。
他救下我,他的手下打伤了二夫人。
二夫人一怒之下代二哥下了战书,我不及阻拦,眼看着她的愚蠢即将把二哥推向悬崖。
怎么办,怎么办?额头盗汗,胸口又开始闷痛。他问我哪里难受,我摇头,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话冲口而出:“再吹奏一曲好吗?”
于是从那天起,我总能听到那清幽的洞箫鸣奏。
天渐渐亮了,红彤彤的太阳从水天相接处跃出,给云层镀上一圈金边。
我抓住他的手臂:“大哥,跟我说句话好吗?”
他看着远方道:“我不想谈沈东篱。”
说罢拂袖而去,我怔了一下,东篱?
啊,对了,东篱……
“风奇,告诉我东篱的消息。”
拿着刷子的手停了一下,稳稳放在往地上,端起一桶水冲洗深黑如墨无一杂色的爱马。
骏马扬蹄欢快嘶叫,水珠甩了我一脸,我没动,执拗地挡在马前。
“告诉我,风奇,你也曾是东篱的朋友,也不希望他有事对不对?”
“没有。”
风奇扔下一句话,策马而去。
“什么意思,是说没有东篱的消息,还是东篱没事?真是的,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我嘀咕着,转头看到风良快步走过来。
“准备好了吗,郡马大人?”
大哥出面代风良向安平王府提亲,安平王爷已然答应,郡主的态度也有松动,这次去往安平王府,顺利的话,月内当能定亲。
“三少爷,此事还未有定论,你这样说会坏了凤——郡主的名誉。”
哈,这家伙居然也会脸红。
“那一个月后我再叫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巳时动身,三少爷去用饭吧。”
“好。”我笑了笑,边走边状似不经心地道:“我猜这次东篱也会来。”
风良笑容一敛,目光警戒起来:“恐怕不会。”
“不可能,东篱在安平王府十年,可以说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来道贺?”
“安平王爷早已明令禁止他踏入洛阳地界一步,他那种人怎会自取其辱。”
“什么?”我惊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
风良闭口不言,我连哄带激,他才终于开口:“从他选择离开安平王府那日起。”
两年多了,怕是只瞒我一人。
我闭了闭眼,缓缓摘下脖子上的暖玉:“对不起,风良,这个请你还给王爷。魔教余孽,怕污了常胜王的贵地,慕然有自知之明,也不再踏入洛阳一步便是。”
“王爷如此并非因为身份,而是……何况这是沈东篱的选择,王爷曾经许诺不咎既往,只要他……”
风良试图解释,却吞吞吐吐,不是事关郡主就是另有隐情。
“只要他留下来,继续鞍前马后,供其驱策对不对?”
我笑,手一松,暖玉直落向坚硬的青石板,他急速探手,险险接住,脸都白了,嘴角抽搐两下终于隐忍不住火气。
“三少爷说的很对,沈东篱在安平王府十年,十年啊,王爷当他是朋友,是兄弟,是手足,郡主更是……而他呢?”风良冷哼一声:“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利用如此之久,个中的滋味三少爷最清楚才对,为何反过来埋怨王爷?”
我踉跄了一下,张开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风良自知失言,也不再说。
虽已立秋,却还未出伏,天气仍然又闷又热。
我缓缓坐下,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树叶,半是询问半是自语:“可问呢?他和东篱最要好是不是?还有唐繁,他最喜欢找东篱喝酒聊天,他们也不当东篱是朋友了吗?”
风良沉默片刻,谨慎地道:“据说他们曾不止一次找过沈东篱,却都吃了闭门羹。事实上,和安平王爷闹崩了以后,沈东篱和过去的朋友都断了来往,只除了——”
风良看了看我,没有说下去。
只除了大哥是不是?而大哥却是他仇人之子,最不愿往来之人。
怪不得他总是来去匆匆,有时坐都不坐一下便离开,怪不得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更落寞,更孤寂,更疲倦,而面对我却总是微笑着,一句苦也不说。
东篱——
我双手蒙脸,压在膝盖上,良久。
“三少爷,你——”
我用力眨去眼底的湿意,拉住他的手:“风良,我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哎呀,我去看看风奇回来了吗,他去买吃的,怎么这么久?”
风良象火烧屁股一样窜出去,我叹气,默默看着自己的手。
人说兄弟如手足,如果失去这只手能换来东篱的消息,我……
“风良。”醇厚的声音响在耳畔,坚实的手臂压住我的手,从背后把我拥进怀里。
风良停在院门处:“什么事,堡主?”
“东篱和我的恩怨与你们无关。”
风良躬了躬身:“属下明白,日后见到东篱,必待他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我摇头轻叹:“有些东西毁掉了就再难恢复,何必强求。何况以东篱的骄傲,刻意的东西,他不屑要。”
腰间的手臂一紧:“你想怎样?”
我再次摇头,笑道:“该用饭了,大哥,不是要去洛阳吗?”
洛阳城繁华依旧,安平王府却静多了。
事实上,黑堡和安平王府联姻,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王府可谓热闹异常,很奇怪的,我就是觉得王府安静得近乎寂寥。
没有人提起东篱,连我都不禁怀疑,难道他只是梦境中的幻影,从未存在过?直到看到庭院深深处,怒放菊花旁那道缥缈清逸的白色身影。
“东篱——”我情不自禁地欢呼,象每次见面时一样。
他回头,没有记忆中俊雅的容颜、专注的凝视、温柔的笑容,只有清冷的目光在看到我时泛起的讥诮波纹。
来不及品味狂喜就被失望淹没,我抚胸苦笑:“是你,我以为……”
同样是表兄,他和东篱截然不同,他——对我只有厌恶。
他走近两步,直言问:“哥哥在哪儿?”
我摇头:“上次见到东篱是春天。”我的生日,那天他醉了,他说他很高兴,说如果我能少操一点心,他就更放心了。
“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问我?”他眼底的讥诮更深:“据说黑堡有遍及天下的情报网。”
“那又如何,”我挺直身体:“黑堡的情报网并非为一人所设,你我关心东篱,未见所有人都关心。如果我没猜错,你此来是想通过我得到东篱的消息,那么就该拿出一点诚意,而不是一味的敌意和讥讽。”
以前处处忍让是因为东篱,他把亲人看得比什么都重,我却不那么在乎。血脉至亲又如何,我看重的只是真正关心我,对我好的人。
“如果你有心,又何须我的诚意。”他冷眼扫视周围:“赏菊的人没有了,要这菊花何用?”
说罢一掌拍出。
“住手。”
我大叫,却被掌风刮倒。残枝四散,花叶飞舞,挡住了视线。
去年重阳天衣山一别,短短一年,他的武功精进很多,已能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看来教他的人一点都没有藏私。
即使毁了最爱的菊花,东篱见到也会欣慰吧。东篱总说我放不开,老爱操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楚云。”一个人影上前制止了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平静下来。
拾起一朵还算完好的菊花藏在衣袖里,我微笑招呼:“风大哥,幸会。”
晒得黑黑的青年冲我咧开嘴:“幸会,幸会,苏家小猪,见到段王爷没有,他刚才还找你呢。”段鸣枫也来了?没有好戏他是不会来的,难道又有乱子?
我皱眉:“那家伙还有脸来,安平王爷怎不将他乱棍打出?”
“哈哈,快了,他一进门就问东篱怎么没来,还摇头晃脑地说什么‘赏菊最是重阳日,遍插茱萸少一人’,师兄脸都白了。”
这两句倒是深得我心啊,我兴奋得抓住他的手臂:“在哪儿?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好啊,我们正要去。”
突然脊背生寒,我窃笑,双手拉住他的手:“风大哥,我没有功力,走不快,你带我一段可好?”
“段王爷说你武功不错,怎会没有功力?”
我中毒的事没有几人知晓,段鸣枫自是不知了。
他反手搭住我的脉,“咦”了一声,又换搭另一个手腕,微微皱眉:“你不是没有功力,只是……”
“情根深种”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他居然能诊出来,这次换我惊讶了,难道他的医术比东篱还好?
“奇怪,奇怪……”他抬起我的脸仔细端详。
“风——”
身后有人轻唤,面前的人却犹如入定一般,毫无所觉。
那人掉头就走。
怎么觉得这场景如此熟悉?
我笑:“我是有功力,只是不能用,原来风大哥不仅武功盖世,医术也超群。”
“别说话。”
他按压我几处穴道,酸酸麻麻的感觉极为难受,我实在忍不住,指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道:“风大哥,楚……”
“不许动。”
原来开朗爱笑的人瞪起眼来也挺吓人的,我噤声,忍受他把我当牵线木偶般拨过来摆过去。
终于他高兴地在我丹田处一拍:“我知道了,毒就是盘踞在这里。”
废话,早八百年前东篱就诊断出了,关键是无法疏散。
耐心告罄,我假意向四周张望。
“咦,楚云哥哥呢?”
果然,他四下一看就慌了。
“不会是上茅厕了吧?”我笑道,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伸开腿。
九曲回廊,依湖而造,栏杆砌玉,长亭秀雅,不愧是当年东篱居住的地方,纵因久无人居住而疏于修葺亦不能掩其风致。
“茅厕没有,附近也没有,一眨眼的功夫他去哪儿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还一眨眼呢,都老半天了。
看着他象烧着尾巴的兔子一样窜来窜去,我失笑:“刚才楚云哥哥好像叫过你。”
“什么?”他大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连珠炮般发问:“什么时候,你怎么没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好大的手劲,我蹙眉委屈道:“就刚才,他叫了你一声,我想告诉你的,可是你不让我说话。”
他放开手,挠头苦思了片刻,揣揣道:“楚云不会是生气了吧?”
才知道啊,笨蛋,我忍住翻眼睛的冲动,揉着胳膊劝道:“风大哥多虑了,楚云哥哥岂是小气之人?我猜他是想到了什么,才会急着离开。”
“他会想到什么?他关心的除了我就是……”
他忽然一顿,转头看我,我极有默契、极为郑重地点头,东篱的名字在我俩眼底流转,呼之欲出。
“原来你不知道?”他看我片刻,突然大笑:“你呀,想问沈东篱的事何不直接说?”
我尴尬地笑,口中浮上淡淡苦涩。
“三个月前沈东篱曾去过大理,小住了几日,然后传来消息说他解散了天衣教,杳然无踪。楚云担心,我们就出来找,一无所获之下这才到这里来,他以为你会知道。”
可是我不知,他焦急、气愤之下才会毁了满园菊花,应该还有绝望吧,不到万不得以,他是不会来找我的。
“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一阵风吹来,我抬手遮眼,袖中的菊花掉了出来,我俯身捡,一滴水落在花瓣上。
温厚的手掌安抚地拍上我的肩:“楚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他是恩怨分明。”
在我选择大哥的时候,他选择了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这样也好,有时甚至希望东篱也能这样,他背负的太重了。
揉揉发酸鼻子,我打起精神笑道:“这都怨你,谁叫你功夫不济伤在大哥手上,害得楚云哥哥到现在都记恨大哥,连我也受株连。”
“那个……”他愧疚起来:“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那次是我自己不专心,堡主并非有意伤我,可是他偏要钻牛角尖。”
我促黠地笑:“哈,抓到了,你在背后说楚云哥哥坏话。”
他没有反驳,只拍了拍我的肩头道:“一直看着想去的方向才走得稳,也不会绕远。”
说罢飞身而去,我怔住,良久会心而笑。
大智若愚,就是说他吧。
我在廊下静坐,想着如果可问来的话应该会到这里看看吧,丐帮的消息并不亚于黑堡。
唐繁也一样,还有段鸣枫,这人知道的东西绝对不会比别人少,只是有些难以对付。
好久不见,这人还象当初一样吗?
不加掩饰的狂妄、半游戏似的精明、张扬而跋扈的玩世不恭,所有当初恨得牙痒的特质,现在想来却令人十分怀念。
不可思议,这人明明不干好事,却让人无法讨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和兴奋。
刷、刷……
来了,会是谁呢?
他没有用武功,踏着落叶的脚步缓慢而沉重,走到门口脚步突然有些凌乱,似乎想回去,终于还是进来了。
大概被满园的颓败残破所惊,他居然没有看到我,轻轻地蹲下来,抓起大把菊花。
隔着掩映的垂丝杨柳,只能看到他刚毅如刀的侧脸,却看不见表情。
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常胜王爷,半蹲的身姿仍旧那样的尊贵昂扬,宽阔的肩膀不动如山,如盘踞着等待猎物的狮王,而从古铜色的手掌间一片、一片如雪花般飘落的嫩黄花瓣却泄漏了他的怔然。
奇异的,方才想到那么多人却独独没有想到他,可是他出现在这里,我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惊诧。
十年啊,朝夕相处,沙场上共过生死,社稷中依为臂膀,朝堂下亲如手足,一直不能理解,要怎样的狠心绝情才能驱逐如此看重之人,却在这一刻没有了怨愤和不平。
而,至情至性的东篱啊,你踏出王府的那一步,又怀着怎样的心情?我看到的只有微笑,和眼底深深的疲惫,非关身体,是你的心已经疲惫得荡不起任何情绪了吧,只有习惯了的微笑和醉时的长歌……
“东篱……”
我情不自禁地轻喃,却惊起了盘踞的狮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扔掉了手中的花。
“慕然,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他紫袍玉带,金顶龙靴,气宇轩昂,我托着腮笑:“等你呀,慕然想找王爷说说话,可是王爷太忙了,只好在这里等你。”
如果是东篱会微笑着说,好啊,我也想和慕然说说话;
如果是大哥会抱住我说,就会哄我;
如果是段鸣枫会捧心做出一副快晕倒的表情,然后趁机占点便宜;
如果是风良会赶紧和我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而他却只是一撩袍角在我身边坐下:“哦,说吧。”
我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等着看他涨红脸回避我的眼,等着看他忸怩不安地开口。
他也看着我,半晌,忽而笑了:“你眼睛不酸吗?”
酸,酸得都快抽筋了,我揉揉眼:“王爷的眼睛不酸吗?” 据说这人喜欢过我呢,我怎么看不出?
“哈哈,”他笑起来:“我练过箭。”
“原来王爷把慕然的眼睛当成箭靶。”
我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他笑得更加厉害,用脚随意地在地上写了一个“然”字。
“慕然不妨盯着它看。”
我依言,却越看越不像字,越看越陌生。
“嗯——”我沉吟:“王爷是要告诉慕然,太过专注于一件事情,反而容易失真。”
“不错,”他点头,忽然长身而起,背对着我踱了两步,问:“慕然可曾问过他为何报仇?”
我一怔,才想到他说的是东篱,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有些想笑,心里却酸酸的。
“为父,为舅,为天衣山惨死的数千教众,还有……”我顿住,叹了口气。
背对着我走到院中心的人也对空长叹:“还为了换一夜好眠,是不是?”
他的眼前是不是也浮现了清绝的月,和如雪的月光下翩然的剑舞?
月光如雪,白衣如雪,剑光亦如雪,但是有人走近,他会停下来,温柔地微笑:“喝一杯可好?”
我再叹:“我也是好久才知,他并非刻苦练剑,而是不到累极便不能成眠。”
或者醉酒,但是他在西夏时能醉,在这里却万万不敢醉。
若是我,这种日子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东篱,东篱他——势必要走的。但是走了又如何?谁能解他寂寞?谁能慰他胸怀?谁能让他不需醉酒疲惫便能有一夜好眠?
丁寒山恐怕做不到,而且,他解散了天衣教不是吗?
那么他现在是一个人吗?一个人会去哪里呢?
我心惊,抬头对上一双同样心惊的眼。
“你可知——”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神色都见黯然、
他也不知,那么可问和唐繁也定然不知了,大哥呢?他那句我不想谈沈东篱可是知道了什么?
我飒然起身:“王爷若想知道,不妨去问段王爷,东篱失踪前最后去的就是大理,风大哥和楚云哥也许不明所以,段王爷却可能看出一些端倪,而他此次前来恐怕就是来掉我们胃口的。”
“哈哈,”我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嚣张的大笑:“还是小然儿了解我,不过你可否想好怎样让我把消息告诉你?”
“段鸣枫,你少卖关子。”
安平王爷气愤地抓他,他却闪到我身后,以我为屏障左躲右闪,大呼小叫,把安平王爷气得七窍生烟,却莫可奈何。
我头疼地抚额:“停下好不好?”
两个人都停下来,一个怒目而视,一个浑不在意,拉着我的手嘻笑:“这么久没见小然儿有没有想我?”
“当然有,慕然常常想起段王爷的好处。”我也笑,想抽回手,却被抓的更紧。
“真的?”他把我另一只手也握进手心,笑道:“我有什么好处?”
这家伙,我暗自咬牙,叹道:“你不信就算了,让我走。”
“我信,我信,”他眉欢眼笑,凑到我耳边悄然道:“既然我们彼此有情,不如私奔吧。”
“好是好,不过你再不放手就麻烦了。”
后一篇:桥下春波绿 BY 清静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