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只在水云间
——读程韬光长篇小说《诗圣杜甫》有感http://s16/middle/4f5222e6t991d314bcc4f&690
两本厚厚的书,封面古雅。张志和题写的书名,清峻峭拔;徐小龙画的人物,线条如木刻般凌厉。再读里面的文字,直往峻烈里钻,长风激荡。
长篇小说《诗圣杜甫》,读得人心神沉凝。那里面,演绎着旧日子的悲欣和痛,潜藏着往日才子的悲情。文字又冷,又瘦,寒意十分,携了尖锐、哀惋、忧伤、悲愤等元素,宛如国画家在一张张平铺了的宣纸上,泅化出一个低眉敛调,骨子里却仍旧金刚怒目、剑拔弩张的杜甫。
与小说的作者程韬光经常见面。人是瘦的,眼神明亮,黑发浓密,步履矫健,散发洁净坚硬气质。他曾经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七八年前读过他的诗集《天堂里的村庄》,文字也瘦,寒冽彻骨,奇气逼人。近日在我社出版的新书《诗圣杜甫》,读来更像是冬天里饮酒,冷冽着,有些辛辣味,同时,又闻到一丝生命的芬芳,和着人生里不可承受的苍凉。
或许与曾经写诗有关,因而这部长篇小说的语言有着“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谨严有法的大化之境。有一次与韬光饮酒时说到这一点,他感叹;为写杜甫,多少良夜,倏忽而去。想必,这颗心,是诗喂大的吧,宿命般与诗和诗人抵死缠绵。他还说,他的离悲死别的诗写得好,也有抚慰的力量。
韬光起先写诗之日,周围亦聚有一群写诗者,但他却能脱颖而出,我以为这和他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他爱那个消逝的大唐王朝,他深爱那个繁华靡丽朝代的诗歌,他的笔尖亦沾染有汩汩千年的古风遗韵,骨子里浸满唐代诗歌的汁液。他的写作,是对诗与诗人的回望与热爱。
但是,他并不甘囿于诗的象牙塔,2009年来了个从诗人到小说家的华丽转身——长安诗人三部曲之一《太白醉剑》的出版,为他带来了一片喝彩。但他仿佛并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来源于广博的精神世界。”一位长途于精神之旅的写作者,辗转不安,几无宁日,形销骨立在文字里挑战,幸还是不幸?
程韬光的上一部长篇小说《太白醉剑》,用的是华美与秾丽的经纬线,织绣出情韵的不俗之花。而这部《诗圣杜甫》,用的是章回体写作手法,半文半白的文字风格,沉郁顿挫,奇意别出,语言和篇章结构富于变化,讲求炼字炼句,纹理自然,似自净花瓷瓶望去,倚侧有态。无论是从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看过去,皆可读出作者那睿智、隐忍的生活质地里,流淌着的清泠古雅的古典气质与情怀,亦可读出他独特的文字品位和人生信念。
韬光常说,他与杜甫,是“命中相遇”
——自古才命两相妨,他与杜甫,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他从生活多年的乡村走出,来到省城,白天拼力工作,夜晚,在书房的灯下笔耕。因有身世之感,故对所过眼的人、事、物,所居的城市,均能看出些异样的感触。因而在书中,他多悲悯情怀,警醒自省。“低眉只在水云间”,正是这一份文人情怀,使《诗圣杜甫》大了,深了,隐晦了的生命之光,于岁月深处,散发耀眼虹彩。
我读《诗圣杜甫》,常在夜深人静时刻——因为那是作者挣了命的歌咏,并不适宜于喧嚷的白日读它。那文字,清冷,透凉,有种骨子里的峻烈。他处于人生的低音部,唱的却是高音,要于极冷中奋力开出极炫的花来,让人既为他睥睨天下的妙论叹服,又不免为他的孤愤有所忧心。那种心境的坚硬与荒芜,更是让人怜惜。
在我的文学记忆中,关注杜甫的大师们留下的文字,我印象比较深的有冯至的《十四行集-杜甫》、《杜甫传》,诗人杨牧的《秋祭杜甫》,诗人西川的《杜甫》,香港诗人廖伟棠的组诗《新唐宋才子传之杜甫》……杜甫及其诗歌遗产催生了现代诗人的灵感。一个杜甫,各自表述。每个诗人都从一己的现实处境出发去观照杜甫,在跨越时空的历史诠释之中渗透着当下的境遇意识。但在他们的叙事中,“杜甫”的形象一步步发生微妙的缩减、转化和变形,越来越脱离宏大的历史叙事而带有“历史个人化”的私己性,越来越从外在的政治层面的关注转向内心感受的刻画。当我把长篇小说《诗圣杜甫》与以上四位诗人的杜甫比对着看时,感动于韬光于宏大的历史叙事中表露出的温暖的人文情怀,结合个人境遇和历史生活塑造出的新的杜甫形象。杜甫深邃的精神世界,他对于时代苦难的自觉担当,漂泊离散的个人际遇,晚年杜甫之“飘荡的生涯”,都借助于汪洋恣肆的文学想象,以极其个人化的表述,塑造了超越于本质主义成见之上的、独一无二的“这一个”杜甫。请看《诗圣杜甫》的结尾:
杜甫望着船下浑浊的汨罗江水,默然良久,不由想起忧念家国的屈原就是在这里走完人生的历程,仿佛看到屈子高举香草在前面引路,为己招魂,“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杜甫一声低叹:“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遂奋力将床头一壶浊酒一饮而尽,尽力甩脱妻子,踉跄起身,竟以手中锈剑掀开船外雨帘,于雷电大雨之中,边舞边歌屈子的《涉江》:
“世浑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弛而不顾。驾青虬兮参白蠣,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
在这一刻,没人懂得他的内心世界。所有的努力,只是靠近他而已!杜甫半生流离,却从未停止歌唱。就在此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令他再次昂起头来。这力量来自宣父、屈原、司马迁,也来自广衺的大地,来自生机勃勃的山水、不屈不挠的民间,甚至毅然从军的老夫,半夜离家的老妪,新婚送丈夫上前线的烈女……都在给予他力量,使他傲然立于大地之上、天穹之中……
片刻之后,杜甫的声音渐渐平息,随着一声“当啷”宝剑落地之声,杜甫怀着对国家的深重忧虑和未能见到太平景象之遗恨,与屈原一样,魂归汨罗江上,魂归天地苍茫之间!
莎士比亚说过:“正像垂暮的斜阳,曲终的余奏和最后一口啜下的美酒给人们最温馨的回忆一样,一个人的结局也总是比他生前的一切格外受人注目。”既然诗人的存在是为了给外面的世界增加一点意义,既然他们最明白没有诗意的世界不是人的世界,那么活着并不意味着一切——尤其是不知道为何而活下去地活着。
我想,以如此悲壮的姿态告别尘世,诗人之死本身就成了一首诗。
长篇小说《诗圣杜甫》(上下卷)
出
版:河南文艺出版社
策 划:单占生
责任编辑:碎碎、张丽侠
程韬光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1589ff00100n5ut.html
(PS:
感谢《创新出版》编辑、《郑州日报》编辑编发此文。明日,将赴京参加北京图书订货会暨程韬光作品研讨会。 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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