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今天,是诗人余地自杀的“七七”祭日。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人死之后,每七天为祭日,请亲友前来悼念亡灵,直到七个七日共四十九天为满。过了“七七”祭日,所有的祭祀活动也就结束了。
我与余地素不相识,只是在网上看到他自杀的消息,作为一个曾经的“文青”、诗歌爱好者,心痛之余,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祭奠他,只能在这里抒发一下哀思,短文当哭罢了。
2007年10月4日凌晨,长居云南昆明的湖北籍年轻诗人余地,在家中自杀身亡。留下一对不满三个月的双胞胎儿子,和罹患癌症的年轻的妻。
他走了,头也不回地去了,用一把菜刀结束一切,如此决绝,留给爱他的人们,无尽的泪水与哀伤。
自杀,难道这是诗人注定的宿命吗?
自古以来,诗人似乎被认为是一个绝望的族群,常常结局凄惨。屈原自投汨罗江,以其毁灭生命的卓绝立于华夏文化史的源头。两千年后,一位中国现代诗人朱湘企图寻求生命最终的答案,答案没有找到,他把自己年轻的生命交付给流水。当代北大诗人戈麦自溺于海南三亚碧蓝的波涛。 20世纪未,又一批诗人以英雄式的沉默加入了黑色的死亡游戏:海子、蝌蚪、方向、顾城、昌耀、陈幼京......
再看看那些外国诗人的命运:马雅科夫斯基三十七岁饮弹身亡;叶赛宁二十九岁投缳自尽;西尔维亚·普拉斯三十岁的时候开煤气自杀;哈特·克莱因三十二岁时从船上跳了下去;迪伦·托马斯三十九岁死于酗酒.....
猝然之间的无情毁灭,令人心寒、悸痛。
这是诗人的集体悲剧。
我们正经历一个剽悍的时代,市井、高楼、天桥以及被广告跻身的空间,压迫得人没有怀旧的空隙;人类的烦恼、苦难让我们感到窒息,人世间的冷漠、僵硬、疏离,使早年的幻想、漫游、感伤以及最美好的东西断裂在心灵深处。
在不需要诗的年代,诗人的灵魂先被毁灭了。
坊间传说,余地之死跟生活的压力有关。余地没有工作,年轻美丽的妻子又患有遗传性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正在化疗。还要支付银行买房的按揭款,生活的压力让三十岁的他不堪重负,又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两个刚出生的可爱的孩子亦没有唤回他冰冷心中的温情。他只好选择割脉自杀,以寻求解脱。
不仅仅是这些。匆忙而狂躁的现代生活使诗人不堪心灵和精神的重负,他困惑和倦怠于眼前的成人生活。没有人可以帮他消减困厄。死,是他为自己诗人的尴尬身份寻找的最有力的托词——当现实与理想发生激烈的碰撞,当世界变得越来越昏暗,诗人绝望。诗,此时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谁能说清我们的身边有多少漂浮的灵魂?谁又能说清我们身边有多少困顿的心灵?人生是一段不归的旅途,每个人买的都是单程票。人总是要死的,自绝却是死的一种特殊方式,换言之,采取这种特殊方式的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他或她的性格特质。
余地是敏感的,更是脆弱的。他渴望灵魂的自在飞升,却囿于现实的强大围困。对于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逃避。
他在逃避什么呢?与其说是外部环境的压迫,不如说是内心藩篱的扩展——他要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的肉体与世界、与他人隔离起来。这是性格的悲剧。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局限,往往就是这种心理局限,决定了我们的人生之路或宽或窄,或险或坦,或长或短。
诗人余地如果不是过份脆弱,敏感,多愁,那么,他与人群就绝不至于产生那么多的隔膜,也不会与世界有那么多的疏离——鸟本来是应该高翔的。可这只鸟的翅膀却是一张脆弱的薄纸,你就只能为之叹息了。
这是余地生前写的两首诗,可以看出,他向往死亡已经很久了:
诗人
在这个年龄,诗来找他,像一个送葬的人。
面对敞开的坟墓,他醒悟,诗意像一道黑暗。
诗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写着遗嘱。
寻找
寻找一种形式,代替最高的虚构。
逐渐剔除肌肉、血管、骨骼,直到消灭灵魂。
为了达到绝对,让风格死亡。
诗人死了。死在黎明前黑暗的夜。
生前,他抽丝剥茧,脱凡离俗,把自己的灵魂羽化成蝶,向世界展现过最美丽的舞姿,摇曳成诗歌天空的风景。
然而,蝴蝶飞不过沧海。蝴蝶美丽绝伦却流着菜刀割裂出的暗红的血,遍体鳞伤中淌着低沉哀婉的怨。
用一生换取一次庄严的旅程
他萎顿于沧海之上,凋零
让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们衷心祈祷
愿诗人的灵魂在天堂重生
也让我们为中国诗歌默哀三分钟
默哀毕

(余地,本名余新进,1977年生于湖北宜都,长居昆明,有诗歌、小说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山花》、《青年文学》等报刊及各类网站,并有作品入选《2003
中国最佳诗歌》、《2005中国年度诗歌》、《2005北大年选(小说卷)》等选本。另外,他还获得2005年度边疆文学奖等奖项,主要作品有长篇诗性随笔《内心:幽暗的花园》等。生前任《昆明诗歌报》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