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我丢失了一串钥匙
(2009-02-14 05:4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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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原创小说 |
梦中,我丢失了一串钥匙
·赵永武
粘稠的白雾,散漫地流荡在办公室的桌椅间。惠伦和白鸽的身影就若隐若现在这白雾里,一个好像坐在办公桌后,一个应该是坐在电脑前。俩人正言来语去地,嘀咕着什么,脸上都闪烁着巫婆的神色。白鸽原本就狭窄的眉宇间,皱起了一堆憎恨、嫌恶和轻蔑;惠伦呢,一副害牙疼的表情,扯起的嘴角上凝固着轻贱的意味,露出的几颗牙齿上闪耀着阴冷的光芒。她们在干什么?要么是合计着怎么对付别人,要么是议论着别人的是是非非。莫非她们已经结成战略联盟了?极有可能!不是有首歌正在大江南北传唱么,狼跟羊都在互诉衷肠,甚至还要缘定三生呢。这年头,就是要让人对自己的想象力丧失信心。惠伦曾公开宣称,在机关里混,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第二要务呢,还是保护好自己!白鸽则经常叫嚣,最好的防守是什么?是进攻!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她们就是这样两盏不省油的灯。按通常规律,这样的两个家伙,很少会有眉来眼去的时候。
就在这时,我走进了办公室。她们都惊悚地瞥了我一眼,目光正像两道闪电,嘀咕声就戛然而止了。偌大的室内,只流淌着白雾翻滚发出的阴湿的细碎声响。我把手提袋丢在我的办公桌上,旁若无人地坐下了,喘气,发呆——从来都是这样,一进办公室,我就会心里空得要命,感觉活着,真不是件轻松的和有意思的事情——脑子里却异常清楚地知道,她们在我进门之前,正在议论有关我的是是非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然,我也很愿意这么猜测——应该是在议论我昨天丢失了一件东西。是我的一串钥匙,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通行证。有了这个通行证,我就可以打开这个世界上少得可怜的几扇门和几个抽屉。可是,它们丢了。丢得蹊跷,算得上是不翼而飞。当时,我只不过是走到主任的办公桌旁接了一个电话,顺手把钥匙放到手边的桌面上。结果,打完电话,钥匙就找不见了。只能在原本放钥匙的地方,看到一片地图样的水渍。
当时,我失声问,我的钥匙呢?她们俩都诧异地抬起脸来望着我。两张白纸糊成的脸上,各画着一对黑亮亮的问号。我对那两张脸说,我明明把钥匙放在我手边的,怎么不见了?她们对视一下,然后又看着我,脸上都是那种云里雾里的神情,就显得都很无辜了。我对着空中的雾气翻转着眼珠子,竭力检查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出错。最终确信,自己的记忆力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把钥匙随手放在桌面上。我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望着死气沉沉的电话,回想,刚才没有其它科室的同志进来过,也没有来办事的群众进门,只有她们俩人分别从我身边走过了一个来回。如果不是她们中的一个顺手牵羊,那就是钥匙突然间有了土行孙的本领,土遁了,或者像鸟一样,展开翅膀飞走了。一切皆有可能。目前很流行的一句话。白鸽说,影子,你再回忆一下,你刚才把钥匙放哪儿了?惠伦说,我也记得,影子是把钥匙放在她手边的。接着,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找一下,找一下。说着,就走过来,煞有介事地帮我寻找。桌子底下,能拉开的抽屉,椅子下,文件夹里,报纸堆里……六道目光如炬,六只手紧张忙乱;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不该找的地方也都找了。都累得气喘吁吁。终是没有找着。
我对她们说,谢谢!说这话时,我脸上挂着意味复杂的微笑。说完了,就径直走回我的座位,坐下了,没发生什么事似的,甚至都故意显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态。我就是要让她们有落空的感觉。我注意到,白鸽走回电脑前时,脸色很难看,像被鬼刚抽了一耳光,嘴里还咕哝着什么;惠伦脸颊上倒是闪烁着笑意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我忽然笑起来说,我昨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人架着胳膊在大街上游行,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奇怪的是,我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架着我游行。更奇怪的是,连她们也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架着我游行。白鸽转过脸来,说,惠伦会解梦,让她解解。惠伦丝毫也不谦虚,说来就来,语气肯定地说,你心底潜藏着什么东西。我说,才不呢!本人,从来都是心如明镜,一尘不染的明镜。倒是眼下有些焦虑是真的,我要进家门,要打开抽屉,就得找人帮忙了。不过没事,最迟明天,我又会有一串崭新的、叮呤当啷作响的钥匙。这回,我可得把钥匙看管严一些……说到这里,我的语气骤然神秘了,而且是一字一顿,说,我得想点防护措施。
但是,今天,我并没有带来一串崭新的、叮呤当啷作响的钥匙。我觉得无聊并且乏味,况且,我少打开一些抽屉,就能少干一些事。把该我干的事情落到她们头上,不是更好吗?我闲坐在座位上,观赏云遮雾罩的景观,聆听雾气翻涌的声响,不是更好吗?看看,我是不是已经修炼到家了?
惠伦忽然抬起头问,影子,钥匙找见了么?她的嘴一张一合间,像在吞云吐雾;再加上她脸上狐媚的笑,活脱脱一个山林女妖了。白鸽也转过脸来,两道红彤彤的目光射向我。我嫣然一笑,我老公昨晚打回来电话,怎么着,说我的钥匙在他的公文包里。这个荒唐鬼!出差嘛,竟然把我的钥匙也带走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的。说完话后,我看到,她们的脸前有云雾飕飕地掠过,很有那种历史的沧桑感,和凝重感。
一阵浓雾翻卷过来,把我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我想我得采取点措施,让她们俩咬起来。只要她们俩咬了起来,我就能知道是谁在跟我捣蛋,并且为什么跟我捣蛋。在她们俩人之间,是很容易挑起事端的。我只须跟白鸽说,领导跟我说,你们办公室那个白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人反映她,整天对着电脑傻笑。搞网恋了吧?我只须对惠伦说,领导知道你那件事了……就是那件事。然后,她们俩肯定会狗咬狗,两嘴毛。然后,她们都会向我靠近,再然后,我就会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可是,还没等我实施我的行动呢,就又有针对我的怪事发生了。
怪事发生时,办公室里依旧是大雾弥漫——我想,我其实是说了一句废话,事实上,我们的办公室里,随时都弥漫着妖雾——灰蒙蒙的雾。我像往常一样,进办公室后,先坐下来喘气,发呆,好凝聚自己四下里游荡的精气神,以便于投入工作状态中,或者战斗状态中。好大一会儿之后,我才懒懒地拉开没有上锁的抽屉,那里通常放着几本闲书,和卫生纸什么的。随后,我就惨厉地惊叫一声,跳将起来。一只被剥了皮的,裸露着粉色血肉的青蛙,气定神闲地,俯卧在抽屉中央,两只眼睛鼓鼓的,瞪着我,也瞪着这个残忍的世界。白鸽第一个从浓雾中闪身出来,怎么啦?紧接着是惠伦,怎么啦?我下意识地,一把推进抽屉,说,没什么,没什么。她们惊疑地望了望我,留下四道白森森的目光,就飘然隐去了。我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整天神神道道的。应该是白鸽的声音。我把椅子从办公桌边拉开了,颓然坐下,大喘气。能听到耳边有雾气流窜的“咝咝”声,像蛇在吐芯子。能看到我的脸色是惨白的,那种被漂过了的惨白。能感到雾气渗入肌肤的阴冷,被鬼的手拂过似的。她们两个中间,有人跟我铆上劲了;或者是,她们两个都跟我铆上劲了。我得罪她们了吗?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是不是在梦中,噩梦?明显不像是在梦中,抽屉里那只剥了皮的青蛙,还在那里千年如一日地蹲着呢。
从不翼而飞的钥匙,到剥了皮的青蛙,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沦落到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处?
浓烈的悲凉感,还有幻灭感,油然而生。
我想哭。
但是,我没有哭,我对着浓雾中她们的身影说,刚才,手被抽屉夹了一下,还以为是被毒蛇咬了呢。我知道她们会嘴上问着,疼吗?或者,要紧吗?心里却像不期然邂逅了她们心仪已久的帅哥一样,乐开了花。然而,她们今天却都没有吭气,连温情默默的面纱也要撕破了吗?我只隐约听到,有一声险恶的讪笑,像蝙蝠似的,从哪个角落飞了起来。我回报了一声讪笑,同样险恶。我很想从网络上查查,看蝙蝠有天敌没有。
我决定对她们各个击破。我首先把惠伦叫到了局会议室里。因为空无一人,会议室里没有迷雾,显得宽敞而且明亮,。只是几株赏叶植物显得张牙舞爪的,透出一种狂躁的劲头。我跟惠伦隔着会议桌相对而坐。我有一些临战前的紧张。眼前的这位对手,虽然长得面若桃花,五官精致,时常笑眯眯的,体态上也流露着慵懒的味道,但明白无误的,却属于白骨精一类的,最好不要招惹,最好敬而远之。经常在梦中,我梦见她对我甜甜地笑着,笑着,突然,她的笑容背后就闪出一个骷髅头来,让我心惊肉跳的。据她说,她读初中时,经常纠集一帮女生把哪个男生围殴一顿,只因为那个男生她看着不顺眼。她还说,她曾经往女英语老师的小挎包里,塞过剥了皮的老鼠,气得那个老师当堂哭了起来。此刻的她,脸上挂着轻浅的笑,用那种近乎悲悯的目光,望着我。佛祖的姿态。我用尽量诚恳的语气对她说,我一直把你当最知心的朋友,今天想跟你了解一些事情,希望咱们在门里说的话,出门后就全部忘掉,好吗?她用一只手托起了腮帮子,嬉笑着说,什么事,这么严肃的?我说,恐怕你也清楚吧?她摇摇头,依然淡定地笑着。我说,有人在成心跟我做对,而且接二连三的!语气都显得生硬了。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悠了几圈,严肃了脸说,能看出迹象来。我想,如果我是街头的泼妇的话,一定会扑过去,在她的脸上咬下一块肉来。我有板有眼地说,我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知道是谁干的!她两手扶在桌面上,坐直了身子说,如果我摊上这种事,我会直接捅到领导那儿去的。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放射出真诚的红光来,很像兔子的眼睛。她继续说,其实……单位里,很少有事情能瞒过我的法眼的。傻妹妹,还是那句话,在机关里混,第一要务……我接上她的话说,保护好自己;第二要务呢,还是保护好自己。她站起来,歪着头,盯着我的眼睛,问,问题是,你做到了吗?然后,移动了脚步,笑眯眯地对我说,傻妹妹,其实,你并不傻。不过,就是心思飘忽了一些。醒醒吧!有时候,脚后跟都得长眼睛的。
我还能跟她说什么?败下阵来的心绪是灰蒙蒙的。
于是,我的对面坐着的,就换成了白鸽。作为一个女人,白鸽身上老迸射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好像她时刻都准备着,要跟这个世界决斗似的。这样,她的身后就随时都好像郁着一团灰黑的雾气。不过,这个女人是很好对付的,长期较量下来,我总觉得她的心智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机关里的男同志也亲切地称她为“猛女”。她时常会有惊人之举,比如在会场,哪个男同志将要坐下时,她会悄悄地抽掉椅子,让那个男同志全身心地跌坐到地上,惹出一场痛快淋漓的哄笑来;比如,只要没领导在场,并且气氛适合,她会被男同志们几句话撩拨得像斗鸡场上的斗鸡,抹胳膊捋袖子跟男同志摔跤,经常是她被男同志压在身下,并且还是压死都不求饶;比如,哪个领导哪句话没说合适了,她会对那个领导穷追不舍,死缠烂打,非要讨个说法不可……此刻,她语气神秘地对我说,我掏心窝对你说啊,有人下工夫要整死你啦!她先藏了你的钥匙,然后,又想着让你把怀疑目标转移到我头上,今天,又在你的抽屉里做手脚。你知道就行了,防备着就行了,千万别往外声张。到时候,抓她个人赃俱获。其实,你目前的做法最高明,当姐的我佩服。唉,当姐的就是没有你这些心眼,才整天在单位受人欺负。我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整我?白鸽眨巴眨巴红彤彤的眼睛,说,你猜猜!
我依然按时按点去上班,坐在云雾深处,很像那棵乱云飞渡仍从容的庐山松。其实,我内心里一些灰黑色的情绪,就像办公室里的云雾一样,随时都处于翻涌状态。我已经跟远在东莞的表姐通了电话,说想去她那里发展,她满口应承了。但是,我能舍弃下这边的家吗?我甘心就这么背着个被人打败的名声,落荒而逃吗?可是,就这样跟这俩妖精耗下去,有意思吗?何况,现在的状况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内心里就这样撕扯着,矛盾着,我依然坐在云雾深处,像那棵松。
怪事也总算落到她们头上了。
惠伦拿着一沓文件去让领导签阅,那一沓文件里却夹着一份任命文件。是任命惠伦的,任命她为某个夜总会的领班,职责是领着一班衣着暴露的女孩,去伺候客人。文件落款处,竟还赫赫然盖着单位的公章。领导当时就勃然大怒,连声斥责“胡闹”,连声责问“怎么搞的”。惠伦当时汪汤汪水的眼泪就荡漾在眼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不敢肯定,这件事是不是我干的。如果是我干的,我搞不明白,我怎么会弄到公章,并且盖到那份文件上。我只隐约觉得,这份文件,应该是我起草的。
白鸽也开始倒霉了。她是机关电脑打字员,领导交办打印的一份很紧急的文件,她都快要打完了,却被人删除了,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剩下。而且,更要命的是,领导交给她的草稿原件也不翼而飞。当时,就把她气得像舞台上的张飞一样,哇呀呀乱叫。
办公室里,暗流汹涌。连雾气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重,竟然有了夜色的质地。
我坐在云雾深处,讪笑。笑声,很像童话中的巫婆发出的。
笑过之后,我感到了一种从内到外的疲惫、悲凉,还有软弱。
我想我该回家休假了。
我找了个堂皇的理由,找领导请假,居然获得了恩准。
我可以尽情挥洒在我心底潜藏已久的野性了。因为老公出差在外,孩子住在寄宿学校,没有领导,没有牵挂。每天早晨,我跟着一帮老太太舞着红绸扭秧歌;午间,骑单车沿着环山公路漫游;天擦黑时进城,胡乱往肚子塞点东西,就直奔迪厅,在重金属音乐的轰炸下,在诡异的灯光映照下,跟着一帮小青年群魔乱舞。天天都是宋祖英歌中所唱的好日子。
那边的电话挂了,只能听到一声声短促的盲音,像一枝枝利箭射向远方。
我仍旧把电话擎在耳边,发了一阵呆。
然后,冷笑。
天擦黑的时候,却在街上碰到了白鸽。她正跟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亲昵地胳膊挽着胳膊,轧马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嘛,你终于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我查看四周的地形,是在环岛什字附近。我想我应该记住这个地方。然后,我就想闪身躲开,没曾想,却被白鸽的贼眼逮了个正着,她甩开那个男人的胳膊,锐声叫道,影子!我只好停下了脚步,笑吟吟地迎着她站定了。眼睛的余光注意到,那个男人闷着头走开了,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白鸽攀住我的肩头,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说,那个骚狐狸给你造谣了,说你跟领导有一腿。话说到我跟前时,我当时就斥责她胡说呢!这个骚狐狸,不得好死!她偷走你的钥匙,又在你抽屉里做手脚,就是看着你气不顺!我看着摩肩接踵的车辆,亮着刺眼的灯光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像一群群怒目圆睁狂奔的野牛。瞬间里,我都感觉我站在原始蛮荒的旷野之上,很莫名地,心头涌起一股荒凉之感。我认真地说,谢谢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姐。她以后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还会像你刚才所说的,当面斥责她。然后,我瞅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问,那家伙是谁?她说,保密!说这话时,表情很像那朵静悄悄开放的羞答答的玫瑰。我说,祝你下半身快乐。她笑出了满嘴牙花子,说,你个死鬼!
无论如何,我是决计要投奔我的表姐了。再呆在此地,再跟这俩龌龊的家伙厮混,我想,终有一天,我会疯狂的;即便不会疯狂,也会患上抑郁症的。
临出发之前,我给惠伦和白鸽分头发了短信。短信内容一模一样:请你最好闭嘴,否则,我将控告你诽谤!我知道这样的短信发出去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惠伦当时就回了短信,只有四个字:莫名其妙!白鸽回的短信晚了一些。她虽然会操作电脑,但却不会玩手机,可能是请人编的短信:天地良心,我们是好姐妹,我会说你的坏话吗?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如果我有机会的话,谁不离开这个鬼地方,谁是狗娘养的!
我再没有理睬她们,只是静静地隐身在办公室上空的云雾里,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出事了。几乎没有任何铺垫,惠伦和白鸽就面对面站在了一起,俩人手里各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俩人的目光都像烧红的利剑,都想用眼神直接杀死对方。惠伦说,咱们今天该有个了断了。白鸽说,狗娘养的不是早就想跟你有个了断了!然后,她们异口同声说,咱们一起喊:一、二、三,同时行动!
一!
二!
三!
惠伦的胳膊扬起来,白鸽的胳膊也扬了起来。两道愤激的相向而行的水柱,在空中刚猛地打了个交叉,直扑对方面门。瞬间里,两朵礼花绚烂地绽放。还带着激越的声响。紧接着,两声惨叫像尖刀一样,直刺向空中。
我闭起了眼睛。
待我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时,我不由得也惨叫一声。白鸽的脸上焦黑焦黑的,还往外嗤啦嗤啦地冒着白烟。一定是惠伦的开水里有问题!而惠伦呢,脸上红艳艳的,像刚被人揭了一层皮,让人联想到那只剥了皮的青蛙。
就在这时,我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我脸上轻轻拍着,耳边还响起熟悉的声音,嗨!嗨!又做恶梦了!起来!看看都几点了,赶紧要上班了。我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一张似曾熟悉的笑脸。努力辨认,方才确定那张脸是我丈夫的。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出差了吗?我丈夫又轻轻在我脸上拍了两下,谁出差了?还没清醒是吧?快起床!上班要迟到了。说着,他走开了,边走边絮絮叨叨的,整晚上说梦话,还怪怪地笑,害得我整晚上也没有睡踏实……
我望着眼前晨间清白的空气,痴愣愣的。梦的丝丝缕缕,仍在脑海中小蛇一样飞蹿。一时间,我还分不清眼下究竟是梦境和现实,更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紧赶慢赶,还是上班迟到了。办公室里没有梦中漫天的迷雾,反倒很清亮,清亮得都几乎不真实了。还有阳光透射进来,在对面白墙上敷了一层软软的、薄薄的淡黄色,看着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惠伦和白鸽坐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忙活着什么。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坐下来喘气,发呆,而是有意走到她们之间,先察看惠伦的脸色,是那种不怎么正常的潮红,眼泡还有些浮肿。我关切地问,脸色不好,不舒服吗?惠伦狐媚地笑笑,大概……没睡好吧。哎,对了,我昨晚又梦见你了。白鸽也停下了敲击键盘,转过脸来,冲我笑,我昨晚也梦见你了。我发现白鸽的脸色更是难看,晦暗得像被人摸了锅底灰,鼻梁两侧的色斑颜色更是深重。我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是因为感觉怪异而发自内心的笑。我说,我也梦见你们了。我梦见,我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游行,你们俩挺身而出,跟那两个人论理。
惠伦说,我梦见有一个人抱着我,另一个人往我脸上泼硫酸,要毁我的容,你像古代的侠女一样,从天而降,一脚踢翻了那个人手中的硫酸盆子。
白鸽说,我梦见,呵呵,我被人剥光衣服开批斗会,台下人山人海的。你却扑上台来,为我披上了衣服。呵呵……
于是,我们都感叹,梦啊,梦啊。感叹完了,就都笑。都笑得没心没肺的。
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状态中。办公室里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白鸽敲击键盘的嗒嗒声。而且,那声响似乎被无限放大了,弥散在整个空间,像刚跑完万米长跑的上帝的心跳。整个机关院子,也似乎配合着办公室里的寂静,鸦雀无声的,似乎只能听到阳光像知了一样的嘶鸣。
忽然,电话铃声撕碎了这宁静,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电话,像望着引线嗤嗤燃烧的炸药包。惠伦走过去,拿起听筒,然后,就用眼睛盯着我,用有些诡异的眼神示意我,过来接电话。其实,我早有预感,这个电话是我的,并且知道是谁打来的。我拎着我的那串在梦中丢失的宝贝钥匙,跑过去接电话,随手把钥匙放在手边的桌面上。是领导打来的电话。对着听筒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我就扔下听筒,往办公室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转身来,要拿走落下的那串宝贝钥匙——
可是,那串钥匙已经不翼而飞了!刚才放钥匙的地方,空阔得像水洗过的天空。
我惊呼,我的钥匙呢?
白鸽说,影子,你再回忆一下,你刚才把钥匙放哪儿了?
惠伦说,我也记得,影子是把钥匙放在她手边的。
接着,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找一下,找一下……
(成稿于2008年9月2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