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千佐子在63岁的时候出版了一本书：《我将独自前行》，写的是73岁的老太太桃子的事儿。老太写老太，薄薄的一本，译成中文就是七八万字，比一个短篇长不了多少。可就是这本从书名到内容都毫不起眼的书，出版两个月销量却超过了50万册，还获得了权威性的芥川奖，登上了亚马逊畅销书榜，创造了日本图书销售奇迹，被誉为“玄冬文学”（与“青春文学”相对）的里程碑式作品。
我先读了一遍，为了写这篇博客，昨天还翻了一遍，又看了一些评论和读后感。这些评论或读后感都是年轻人写的，他们都是踮着脚遥看桃子的生活，因为这是他们妈妈或奶奶的生活，难免有点隔阂，甚至是“想当然”；我作为桃子的同辈人，从这本书里体会到更多的是真实。
一开始便抓住了我：“这是一间老屋子，一切都已老旧得仿佛经过了熬煮，呈焦糖的颜色”。桃子就在这间焦糖色的老屋子里咀嚼着自己像焦糖那样甜蜜里含着苦涩、苦涩里有着甜蜜的人生；此时此刻连她平素最害怕最厌恶的老鼠“吱吱”声也变得那么亲切……
24岁那年，桃子被东京奥运会所吸引，抛下婚事，离开故乡，独自前往东京，在那里努力工作，结婚成家，经历了一儿一女的长大成人和丈夫早逝，一眨眼便是匆匆50年；当陪伴了16年的宠物狗也去世的时候，她感慨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人生空空荡荡，老公死了，跟孩子们也疏远了，我何曾想过会有这样寂寞的秋天啊？”
谁都跟桃子一样呀，年轻时、“年富”时，努力工作，用青春换钱、用健康拼搏，为的是在竞争激烈的社会里能活得稍稍体面一点；成了家、有了子女，又得用肩膀把这个家支起来。没工夫叹息，只奢望着能有那么一分钟从喧嚣的日子里稍稍跳离，获得须臾安静。几十年就这样如风吹落叶般过去了。也许是不知不觉、也许是突然发现，你的许多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你的儿女即使住在“一碗汤”的距离，也在重复着你当年的生活，而曾经是你最大的慰藉的孙辈，也跟你无话可说了。她说“现在知道了，活着就是件悲哀的事。衰老就是接受失去，忍耐寂寞”。
如果书写到这里，还只是道出了人所周知的道理；这并不新鲜，古往今来有无数文字在“悲秋”，在“伤冬”，在叙说着人生的无奈和悲哀。桃子只是用自己的经历来印证这点罢了。如果只有这些，那么《我将独自前行》这本书也不会成为出版界的奇迹，“解决问题”永远比“发现问题”更加重要、实在。
桃子追问自己：“这一生，你是否好好地活过？”
作为妻子和母亲、外婆，她尽职尽力，完满地完成了世俗上的人生职责。但是后面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她去给丈夫扫墓，她不走大路走小路，磕磕绊绊，跌倒爬起，爬起跌倒，终于抵达。她已经习惯跟天堂里的丈夫对话，其实是她的自说自话。这种对话一直支撑着她度过了无数寂寞的白天黑夜。在与亲人的“交流”里，她悟出了——
“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就这么简单。不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托付在孩子身上。托付着，依赖着，以期待为名，行绑架之实”。
“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重要，哪怕是亲生孩子”。
终于到了全心全意为自己活着的日子啦！
桃子从两方面努力着。一方面，她自己把自己的内心当作朋友，可以从那里发现很多的风景。她觉得有很多很多人在自己的深处与自己同住，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思维的活跃能消减身体的孤独；另一方面，培养自己的爱好，“懂得持续‘喜欢’并不容易，而且也懂得了能够那样旁若无人忘我投入的状态才叫真正的‘喜欢’。即使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可是自己还是能全身心投入，那才是人最幸福的时刻吧“。
说老实话，跟衰老的战斗是一场必输的事情；所谓战胜孤独，除了调整心态以外，我们没有任何有效的武器。桃子的努力也不是”新东西“。但是正如书里所说的——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一生为代价而得到些许感悟，甚至可以说，也许就是为了在人生走向终点时寻找到这么一点点感悟而埋头操劳这一生。无论那点感悟是多么陈腐，又或者是多少人早已有过的司空见惯的东西，可是”却是自己人生之歌里动人的一句歌词，装点了自己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
每个读者，尤其是老年读者忍不住会想，那装点了自己“平淡无奇”的又是什么呢？
焦糖色的晚年，焦糖色的人生，箬竹千佐子给我们做了榜样：我们无法改变规律，想都别去想，我们却可以改变面对规律时候的心态。失败者也有自己的尊严。独行路上最好的伴侣便是自己，和自己一起倒在前行的路上，这何尝不是一种胜利呢？
与许多朋友相反，我爱看老年题材的影视作品。看得多了，不但不沮丧，反倒增添了“向死而生”的勇气——啊，原来如此，不过如此，“亿亿人”走过的路呀，何不笑着走过去呢！所以由衷感谢箬竹千佐之的这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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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1 18: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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