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故事
(2012-05-14 09: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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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天下浙商网
《浙商》记者 何晓春
关键词 民企 油储
“我不知道以后还做不做实业了。”老赵忽然说,利很薄,又很辛苦。他表情有些轻微的痛苦和怅然,如同丢失了童年一个心仪的玩具。
早上八点,他就给我发来短信,问我要不要过去。我睡眼惺忪,回了一条,说过去,九点到。他于是又说,你可以出发了,路有些远。
地址在温州滨海工业区,我以为跟我昨天去的道路一样长,吃过早点背了书包就拦了一辆车上路,才知道已经在龙湾。我开始发怵,我的报销费用要超出了。
我在一个金融座谈会的场合与老赵乘坐了同部电梯。互换名片之后,我注意到他名片上的名字有些女性化,但是也并未在意。十分钟后,他给我发来短信,表示歉意,说把老婆的名片给了我。然后发来了正确的地址和头衔。我说回头我去你们公司找你聊天。
他早早离席,我最后也没发现他何时离去。他并未提问,也未发言,在这场会议中,和多数参会者一样,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的公司有些难找,我把电话交给司机让他问老赵。司机十分年轻,二十岁出头,脾气火爆,责怪老赵说话不清楚,两个人在通话中争执了一段时间,让我有些发窘。我跟老赵道歉说,司机就这脾气。
司机撇嘴道,他问我什么态度。他们做老板的就喜欢问你什么态度。
一个小时之后到了工厂。这是最普通的四层楼建筑。一二层是办公楼,三四层是工厂。后面还有一间厂房,同时也兼具了食堂的功能。厂区里有四百多名工人,是开发区一个典型不过的中小企业。
保安在门口剁火腿,我就这么贸然闯了进去。保安站起身喊叫着,问我干嘛的。我说,找你们老板。
老赵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探出头,跟我打招呼,说让她上来——我的朋友。
2000年,老赵在这块填江造起来的新区上买了五十亩土地,当时土地价格低廉,也不过一亩十多万元,现在已经高达一百多万元。他泡好了茶,问我现在小额贷款公司直接招标的问题,说一个人出资三百万元是不是就够了?我读完项目,告诉他说,不是三百万,是三百块,这不是出资额,而是招标文件的价格。
对于参股人的具体要求,政府没说更多。但我对于老赵的大意还是有些吃惊。在过去的十三年间,老赵一直做服装生意,给报喜鸟等一些著名的服装品牌做贴牌生产。前两年老赵开始做自己的品牌,起了一个颇为洋气的名字,很像是两个奢侈品品牌的混搭,以至于再读,就有些稀奇古怪的喜感。
服装进入了大商场,老赵精明地标注了一个不菲的价格,并不打算让自己陷入到低端的陷阱里。但是他不觉得贵,“都是好料子”。
做贴牌,收入的钱很固定,占到老赵总营收的70%,而30%的收入来自于自营品牌,但目前的收益总是显得暧昧与说不清。
去年一年,老赵的总营收是一个亿,毛利是22%,净利在15%到18%之间,好过大部分实体企业。在那场“跑路风波”中,他像是一根磐草坚强地生存下来了。
老赵将这一切归为自己的谨慎,发不了太大的财,也吃不了太大的亏,“周围的朋友也差不多一个德性”。
金融改革试点方案批下来之后,老赵觉得是一个机遇。他想投小额贷款公司,觉得赚钱,而且稳定。我告诉他说,其实很多的小额贷款公司也牢骚不断,觉得难做,税高,融资成本高,赚得不见得多,也就在15%左右的毛利,而且还是不存在坏账的前提之下。他沉吟片刻说,那得看怎么做。
作为一个谨慎的企业主,老赵将更多的钱还是投给了地产,自己和老婆的名额用光了之后,他本打算给女儿置一套房产,又唯恐随随便便就花掉了女儿的名额,担心若是她有了自己心仪的房子,以后又该怎么办?
有土地就能融资,对于老赵来说,融资并不存在问题。他想的却是五年之后企业最好能上市。但是他对融资之后该怎么花钱又有些踌躇。去年开发区管委会曾经问他愿不愿意再盖一套厂房,就算不扩建,拿来出租也行,“地的问题不用担心”。斟酌了一段时间之后,老赵选择了放弃:自己不打算扩建,以免步子迈太大。去年温州大量企业死亡的情形让他心有余悸。从银行融资的话,利息超过一成,算上土地使用税和其他财务成本,就算出租,也未见的划算。
比缺钱更要命的是失去了信心。谨慎的老赵在这场危机之后更加谨慎了。穿着发紧的自己厂里生产的亮面西装坐在沙发上,他注视着自己服装协会副会长的头衔有些沉默,说为什么那些信任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不见了呢?
上午还有课,老赵在学企业股改,听说是深圳过来的老师。他在课堂上难免听得犯困,抱怨他们不会深入浅出,所以过着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半学习生涯。对于他来说,或者更为重要的是,给一条路,然后让他自己去走。
在回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他扶着方向盘问我这行收入高不高,做得开心不开心。我说收入低,但是很开心,因为够自由嘛。他笑笑,说挺好的,又说,我也挺好的。你们要担心煤气费电费教育费,我可能就不需要担心。所谓烦恼是不同层面的东西,一个层面总是一个层面的想法,好像蛋糕上的糖,多了发苦,少许则怡情,否则便容易失去了攀爬的勇气。
老赵则在那个时候做出了再度逃课的打算,但是还是下定决心要去听一听下午的课。然后指着高架下的一个楼盘说,最近又跌了,高峰期的时候一个平方米卖到五六万元,现在就剩下三万元了。他说,其实危机就来自于房地产的危机,他们手里的房子不值钱了融不到资了,银行高利贷又逼得紧,最后就只能选择跑路。
我对老赵的结论并不十分认同,但是我总希望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一些属于他们自身利益的话。“我不知道以后还做不做实业了。”老赵忽然说,利很薄,又很辛苦。他表情有些轻微的痛苦和怅然,如同丢失了童年一个心仪的玩具。
在温州,清明之后的第一个忽然而至的雨天里,老赵开着自己的雷克萨斯驶过路标、商铺,以及更多面目模糊的人群,他试图在这个波涛汹涌的时代里去抓住一些东西,然后又难免看一些东西飘走,跟他那些朋友一样,迟疑沉默地在每一个场合。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像之前那样,找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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