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偷了我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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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动物贩子张振安上海猫贩子残忍杂谈 |
2009-2-19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蔚 | 上海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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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雷曾参与过多次“拦猫”行动,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痛心:好多两三个月的小猫都被抓去。小猫天真得不得了,在笼子里看到小飞虫,还会用“手”在空中抓来抓去
1月18日晚7点,沪杭高速嘉兴服务区的物流中心,一辆小轿车静静地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好像在等什么人。
“来了来了!”副驾驶座位上,一直睁大眼睛仔细辨别着来往车辆的“80后”女孩“小新新”(网名)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车内其他正在闲聊的人均不说话了,循声而去,只见一辆大型广东牌照的白色集装箱卡车在夜幕中缓缓地驶入园区,车顶上的竹笼若隐若现,笼中不断传出猫咪的叫声。
发现“目标”后,轿车上的4个女子迅速下车,用身体组成护栏,挡在卡车前不让其继续行驶。
卡车司机一愣神,随即探出脑袋大声咒骂起来,并威胁说要从她们身上开过去,但4人不为所动。
“那感觉就像邦女郎!”事后,4人之一的刘爱敏颇有些骄傲地回忆。
深夜对峙
刘爱敏、美萍、“小新新”、小何,这支宛若天降的护猫“娘子军”来自上海,4人年龄跨度从“50后”到“80后”,但对猫咪的共同关爱让她们走到了一起。这一日上午7点,她们接到线人情报,说看到有猫贩子在收猫。
这些被捉猫人抓来的猫,在集中装载后,将被运往广东,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
近几年,在上海、北京、广州等城市,猫贩子与护猫人士之间的矛盾冲突频发。
从2008年5月的一次“拦猫行动”起,强大的救猫氛围在上海逐渐形成。猫贩子也备感压力,开始通过零星转移的方式,将猫集中到附近地区,再贩运至广东。
4人在上海的收猫点发现,这次的猫贩子有两男一女,均是陌生面孔。3人将收来的猫逐个过秤,再装入蛇皮袋,最后装上蓝色平板车。
装完一批猫后,平板车呼啸着驶向另一个中转站。在那里,蛇皮袋中的猫被装入竹笼,每只笼子大约能装20只猫。
在跟踪运猫车的过程中,一个红绿灯的阻隔,让运猫车淹没在了市中心的滚滚车流中。
美萍一下子急出了眼泪。
但这4个坚强的女人并不打算放弃。根据以往经验,她们判断猫咪将被运往沪杭高速方向。
于是,一行人早早赶到沪杭高速的嘉兴服务区,守株待“猫”。直到眼尖的“小新新”发现了目标。
寒风刺骨的冬夜,双方互不相让,漫长而艰难地对峙。
警察来了,电视台记者来了,得到消息的上海猫友来了,3个猫贩子也来了。
僵持、等待、谈判、争吵⋯⋯从1月18日早晨7点开始,经历了近两天一夜的疲劳战后,到19日下午3点,筋疲力竭的猫贩子放弃了整车猫,上海市畜牧兽医学会小动物保护分会代表猫友接收了这虎口脱险的600余只猫咪。
救下的猫咪中,许多脖颈上挂着项圈,还有些和人特别亲近。一位猫友透露,每年仅上海一地被偷家猫总数,有近千只之多。
“猫司令”
2月3日一大早,闵行区颛桥法庭的门前就陆续地聚集了好些来自上海各区县的猫友。他们在等待下午1:15分的开庭,届时,猫贩子张振安将被推上被告席,案由是“财产损害赔偿纠纷”。
但张振安最终没到场,庭审也临时改成了“管辖权听证会”。
作为原告之一的刘爱敏则称:“贩猫实质上是一种窃取行为,而且从不纳税、非法经营。猫、狗作为伴侣动物也不属于食品卫生检疫法的范围,食用者有很高的健康风险。” 此外,“贩猫是有损城市文明形象的行为,世博会即将召开,应该坚决制止这种行为。”
1月23日,本刊记者探访了张振安的住所。
走进光启路148弄,狭小的过道内迎面停着近10辆老旧的自行车,车后座都装有特别的竹栏板。据说是专门用来挂捉猫的铁笼子。
这个靠近城隍庙的老街区,一出门就是马路菜场,张振安就住在小弄堂二楼的老式房子内,人称“猫司令”。
当本刊记者询问张振安家的情况时,邻居老太太显得很避讳:“我们和他家没关系的。”
张振安不在家。戴着无框眼镜的张妻半坐在床上织毛线,怀里抱着只全身金黄、小嘴尖尖的博美狗。她亲昵地叫小狗“丽丽”。
10余平方米的屋内还有两人,其中一位是张振安的岳父。3人正聊着天,见本刊记者闯入,均神情戒备地停了口。
本刊记者说明来意后,张妻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们偷了他们的猫,证据拿出来!”
说起屡次来家门口“捣乱”的猫友,她显得十分激动:“这些人都有问题!”
最近的一次“骚扰”发生在1月2日。数十名爱心人士自发聚集到张振安家门口,抗议他的贩猫行为,还踩坏了他堆放在马路上的十几个猫笼。其余的近70只猫笼则在猫友的要求下被城管没收。
黄浦区公安分局法制办的施主任告诉《望东方周刊》,1月7日,豫园街道派出所又接到过关于张振安贩猫的举报,警方已根据《治安处罚法》对张振安进行了“警告”,“张振安称他也是为了生活。要让他不做,那就把法律定出来啊。”
张妻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已经做了30年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这不能做。如果猫不能吃,那是不是猪肉、牛肉、羊肉也不能吃?”在张家做客的小个男人也表示无法理解猫友的“爱心”:“有爱心的话,去捐款好了。何必花那么多钱拦猫?”
张妻显然并没有听过“伴侣动物”的说法。当本刊记者问:“如果有人偷了你家的小狗,你会不会难过?”她低头抚摸着“丽丽”,半晌道:“我们的狗是有证件的!”
张妻又表示,如果不去抓,流浪猫会“泛滥成灾”。
1月23日当天,本刊记者在张家与张振安通了话。张称自己正在开车,改日再约。但此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次日,本刊记者再次来到张家,却发现底楼的大门已上了锁。
刘爱敏说,早在2008年5月5日,猫友们第一次“光顾”张家时,张振安辩解他们一家三口都没工作,贩猫也是不得已,“为感化张振安,我当场给了他5000元钱,前提是放弃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但拿了钱,也答应了,但在接下来的几次‘拦猫行动’中,还能见到他的身影。”
暴利驱动
与一些不光彩的“职业”类似,贩猫人从事的是一种无本生暴利的营生。
曾做过10余年猫贩子的石苗告诉《望东方周刊》,一只猫“被捕”后,根据猫的肥瘦不等,捉猫人能赚到15元~20元的“猫钱”。
在猫被整箱运到广东后,则论斤叫卖,大猫每斤7元~8元,一般的猫4.5元一斤。平均每只猫能净赚2元~3元。如果天气晴好,石苗的日“发货量”在200只左右。
猫被送到饭店后,利润更为可观。因为成本低廉,一些烧烤摊点还存在挂羊头卖“猫”肉的现象。刘爱敏告诉本刊记者,2006年12月21日,有志愿者曾发布过一份取样于浦东罗山新村烧烤摊点的非官方DNA检验报告,证实“上海有些地摊上的羊肉串其实是猫肉做的”。
石苗向本刊记者透露,不是所有被抓来的猫都被运到广东,上海本地就有卖猫肉的市场,“西藏路开封路菜场就有人在偷偷卖猫肉,还有一些五星级的宾馆,也有吃猫肉的。”
石苗和不少猫友打过交道,虽然彼此是“对手”,但他坦承为这些志愿者的精神而感动,只是觉得有些“过了”:“猫养得多,对身体也没啥好处。”但猫友显然并不认同这一说法。华东师大特殊教育与学前教育学院教师金雷在怀孕前就养了猫狗,怀孕后有人劝她把猫狗扔掉,她没听:“我女儿生下来,医院里打了个10分,最高分!”
还有猫友拿文化名人来举例:“冰心、季羡林,世纪老人啊,他们可都是爱猫的。”
猫贩子遭遇“人肉搜索”
在和猫贩子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一些年轻的猫友对猫贩子发起了时下流行的“人肉搜索”。
2008年12月9日,“happyrong”在“土猫论坛”对猫贩子杨保国等3人发布了红字“通缉令”:“以上3人是上海贩猫团伙中的主犯,希望看见此帖的朋友能在平时关注一下周围是否有这几人出没,如果发现确凿证据,我们将对他们严惩不贷!让这些无耻的‘屠夫’从我们的生活中被铲除,让所有的生灵不再得到惨无人道的杀害,大家一起努力吧!”
猫友甚至在网络上发布了个别猫贩子的身份证照片。
石苗告诉《望东方周刊》,除了以上3人,活跃在上海的猫贩子还有姜双喜,以及外号“大头”的40岁易姓男子。5个猫贩子均是上海本地人,而雇用的捉猫人则以外地人为主。
其中张振安的贩猫史最长。他从1982年就开始贩猫,是这个行业的“元老”级人物。
猫友刘爱敏称,在2008年5月的一次“拦猫”过程中,姜双喜曾爬上集卡车顶阻拦众人放猫,“他脾气暴躁,但我也见他动过感情。据说他为送儿子出国读书,被骗了几十万。在‘拦猫’现场,他红了眼眶说他也是不得已啊。”
猫友们称,“大头”是猫贩子中惟一一个会亲手杀猫的,他抓来的猫不运往广东,专供上海本地市场。他总是将收来的猫淹死后剥皮,猫肉和猫皮分别出售。一位进过他家的邻居告诉《望东方周刊》,“大头”家的冰箱内常常塞满了猫皮。不少志愿者曾上门抗议“大头”的捕猫行为,他却不以为然:“我很开心,我出名了!”
2008年5月15日的“拦猫行动”中,上海市几个主要的猫贩子全到了,还叫来一大帮民工,想将猫友吓走。有猫贩子威胁刘爱敏:“我们知道你住在哪里,到时候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刘当即激愤道:“如果你把我杀了,算你们有种。你们只会欺负小动物!”方才气势汹汹的猫贩子竟当即满脸赔笑。
为了救猫,金雷曾被猫贩子一把推倒在地,摔得青一块紫一块。50多岁的刘爱敏还在“拦猫”的过程中被打,整整一周不能翻身,但她坚持认为:“其实猫贩子并不可怕,就这么几个人,竟然能在上海猖狂了那么多年。关键是我们对猫贩子的打击要坚持下去。”
与猫贩子或明或暗的较量中,一些相信“人性本善”的猫友希望用真情感化这些冷酷的对手。奇迹确实发生过。猫友津津乐道的一个例子是,一位职业捉猫人曾找到本地媒体《新闻晚报》,表达了自己的忏悔:“我姐姐的猫丢了,托我帮她找,我看她哭了12个小时,觉得心灵受到了震动。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做这个行当。”他从此放弃了捉猫的行当。
“猫阿姨”与“80后”
每天傍晚六七点钟,陈金娣都会推着辆旧自行车奔波在复兴公园与上海市二医大之间的数个猫群聚点,自行车后架上照例竖着个塑料大桶,里头是她刚刚烧好的小鱼、米饭等猫粮。
在上海的不少大型绿地和公园,像陈金娣这样的好心人还有许多。这些老人领着微薄的退休工资,省吃俭用,却要每月都花上数百元购买猫粮,喂养数十只甚至上百只猫咪,风雨无阻。
年轻一些的爱猫人士亲切地称她们为“猫阿姨”。
满头华发,却步伐矫捷的陈金娣退休五六年,已经坚持喂了4年猫。
喂猫的这几年,陈金娣眼看着附近公园里的猫咪从七八只增加到七八十只:“知道这里有人喂猫,越来越多的人将不要的猫咪遗弃在这里。”她也亲眼见到越来越多的猫咪被偷走:“大猫少了,现在都是些中猫、小猫。”
2007年的一个冬夜,有3只猫被醉鬼扔进河里淹死了。陈金娣捞出猫的尸体,流着泪埋葬了它们。
公园的保卫曾找猫贩子来抓猫,说是“影响评五星级花园”。陈金娣和其他的一些爱猫人为此发起过抗议活动。她说:“心里非常难过,承受不了,只好在家里哭。”
刘爱敏也是位“猫阿姨”,每天要准备七八个点的猫粮。每当看到猫粮连续几天放着没动,她的心就不由往下沉,“我们是在为猫贩子喂猫。有多么爱动物,就有多么的痛苦。”
除了“猫阿姨”之外,还有一个爱猫群体十分引人注目,那就是始终处于争议中的“80后”。
金雷曾在2003年建立了上海首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老猫流浪基地”,救助、寄养、领养了20多只流浪猫。而前来领养的,大多是“80后”的年轻人,让金老师至今记忆深刻。她认为:“和年长的爱猫人士相比,‘80后’更理性。”
出生于1984年的“小新新”就是其中的一名代表。她本身并不养猫,却一直参与打击猫贩子的活动。她周围有许多养猫的同龄人,基本形成了一致的喂养观念,会主动为猫咪做绝育手术,并坚持购买猫粮。而“猫阿姨”们并不太容易接受这些做法:“有经济原因,也有观念因素。一次绝育手术的价格要100多元,猫粮的费用也比猫饭高。”
在“80后”爱猫族的眼中,三代人的分野十分明显。“80后”徐小姐每喂养一只流浪猫,就会自费为其进行绝育手术,并给做过手术的猫系上彩色丝带以作区分。她说:“年纪大一点的一代,很多人爱猫,但不懂得科学的方法;中年人,五六十年代,也就是我们父母那一代的,很少人喜欢猫,也许和成长的年代有关;我们年轻一代的,爱猫的很多,而且更懂得科学、理智地对待小动物。”
“救动物是救人心”
只要一看到陈金娣的身影,等着“开饭”的猫咪们就会“喵喵”地欢呼着跑出来,亲昵地往她身上蹭。
救猫以后,陈金娣连活鸡都不买了,因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消失。但她同时也是个看惯人情冷暖的老太太,这让她形成一种奇特的“双重标准”:“我救的这些猫,它们和我很亲,每天对着我‘喵喵’地叫。很奇怪,我现在对人倒变得冷淡了。”
说起猫咪,陈金娣却有讲不完的故事,“你知道吗?猫会掉眼泪的。”
那是陈金娣和一只猫的故事。那只猫叫“小眼睛”。“小眼睛”生了重病,吃不下东西。陈金娣就劝它:“‘小眼睛’你吃点东西哦,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时,她发现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小眼睛”的脸颊上掉落。没多久,“小眼睛”还是咽了气。陈金娣含泪将它埋葬,原本反对她收养流浪猫的丈夫,也默默地掉了泪。
陈金娣弄堂里的一户邻居也养猫。有只猫和家中老太太的关系特别好。老太太去世后,这只猫几天几夜没吃一口东西,每天都会去舔遗像上的笑脸。
这样的故事,每个爱猫人士都可以讲出许多。刘爱敏强调说,喂猫、救猫并不是简单的个人爱好:“救动物是救人心。不是我在救它们,是它们在教育我。”
金雷曾参与过多次“拦猫”行动,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痛心:“好多两三个月的小猫都被抓去。小猫天真得不得了,在笼子里看到小飞虫,还会用‘手’在空中抓来抓去。”
在密密匝匝的猫笼的挤压下,许多猫的腿和尾巴被压断了。甚至有些怀孕的母猫在装运过程中产下了小猫,小猫从笼子的缝隙中掉落摔死。
爱猫人士常常喜欢把人和动物对比来看。陈金娣说:“猫最爱干净,每次大小便后,都会用沙土把脏东西盖住。可公园里到处是人的大小便。”
对于贩猫现象的猖獗,《猫啊,猫》一书的编者、华师大中文系教授陈子善对本刊记者感慨说:“按照这样的状态继续发展,猫的灭绝也非危言耸听。”■
(应采访对象要求,石苗、刘爱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