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滋润的我和头发光亮的张胖兄（苗寨）

结束了研讨会，直奔张家界的武陵源国际大酒店，五星级哦！

早先，啥星都住过，总统套的大床上也打过盹，这两年，出来进去花自家钞票，混混四星级肝儿都痛，五星级，久违了。狂想念啊！

张胖兄和我爹门挨门住，我在他们斜对面，负责监督俩老头。反过来，俩老头也不允许我离开他们视线，大概觉得我还需要护花使者。让人到中年的我承认自己是花，需要一定胆量，特别是的确已经有点残的我。反正每日早晨打扮好了，对着俩老头当镜子，据说裸视全部加起来是2.0，问一声可好，答案都是，好，漂亮着呢。这一路的行程配有两部车，奔驰越野和尼桑天籁，乘客只5人，可俩老头生生要跟我挤一部车里，且只坐后座，我就成了俩胖子的夹心烧饼，左右动弹不得，晕。

诺大的商务客房，窗巨大，阳光透而亮，四周，灯光暖暖，米色的地毯柔软，宛若女人的身体。一切，都是我喜欢的简约时尚。而，最吸引我的，是那张长2米5，宽约4米的华丽大床，可见我是一个对奢侈生活感兴趣的人。整个一小舞台啊，够一大家子撂平了。我的前任保姆一家三口在京城里的住处，才8平方。我跳床上耍了一阵子把式，更觉沮丧，空前绝后的一张床，天，孤枕难眠！没有比扛着嫁妆找不到郎还糟糕的事儿了。楼道里传来同仁的感叹，“唉，可惜了这张床，明早还是晚点吃早餐吧，多睡半小时也好！”

卫生间，奢华，布满瓶瓶罐罐和各色小盒子。我立刻两眼放光，对着那些物品仔细观察了一阵子，确认这堆东西，只要我认为有用，就可以用，用不了就能拿走，赶明儿人家会继续补上来。

得承认，金钱是比男人更好的东西，只要有足够挥霍的钞票，我就可以拥有这样的房间，这些精致的不可思议的物品，让我深度感受生活的美好和幸福！

可是，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自己扔在大床上开始黯然：眼下才把金钱作为人生第一追求，还来得及不？不过我还是决定，以后不再理直气壮地说：金钱买不来一切！此刻我满脑门子想的是，要拥有这样大的一张床和能装下它的卧室，除了赚取更多的钞票别无手段，就是让我视金钱为上帝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不敢保证明天晨起我还能保留这个信仰。

我扒门口望了望对面，俩老头的房门紧闭，悄无声息，哼，不定里边正展开什么样的人生阴谋呢，特别是对着那些瞬间让人体会质感生活的东西，该不是跟我一样也把赚钱作为人生第一手段了吧？我很想冲进房间提醒俩老头不要损坏什么，我们赔不起，想想，还是别这么讨厌了，就回屋拿着相机晃来晃去拍了几张。

空前绝后的一张床

去张家界森林公园途中，胖兄不时拿出把小梳子对镜梳妆，还让我看他的头发，我发现头顶又稀薄了些。下午回来，胖兄招呼我去他房间，表情神秘，如一个少年。进屋，大床上，跟枕头并排躺着他的行李箱，可见那箱子够宝贝。“我已经攒了半箱子了。”胖得意洋洋地开箱，里边装着我也想占为己有的那堆精致小瓶。“才用过一次，早晨发现这头发又黑又亮，比我用的潘婷好。”

我说再好也比不上我的沙宣专业护发，你这是心理作用。一边说却抄走了他仅有的两小瓶润肤霜，昨晚淋浴后用过，比我买的橄榄油还滋润，便揣了一瓶进兜，今天爬山时全部人马都拿它润手，效果不错，用在北京干燥的冬日，手脚绝不会干裂。同时心生一计，威胁胖，立刻想法子给我弄一堆瓶瓶罐罐来，否则我就打劫他的皮箱。为保护私有财产，胖决定豁出他这张大编辑、大作家诚实的脸，为学生我做点事。

出门，我顺势溜进我爹的屋，拿走了当天刚补上的两小瓶润肤霜，同时问我爹一句，“没收藏点啥？都算房费里了。”我爹凛然地一摆头，“不希罕”。可我知道，妈住院时我爹每天扛一箱子我们喝空的饮料瓶回家卖破烂，害得大墩子不得不安排人开车送老头，那油钱，可比破烂贵老鼻子了。

回到房间，听见斜对面的胖兄招呼楼层服务生，“小姑娘，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说。”小姑娘应着，一路小跑而来，很称职的五星服务生。

“小姑娘，工作辛苦啊，我没有别的东西送，就送这个苹果给你。”我爹千里迢迢从北京给我带到张家界的大苹果，被胖转手当人情了。

“噢，谢谢您，好大的苹果。”

“我跟你说啊，我们呀，是慕名来你们酒店住的，我跟你们总经理认识，他给我们打了最高折扣。”胖压低了音量。然后是小姑娘崇拜单纯的声音。

“今天晚上啊，我有两个好朋友要来看我，他们会在这里洗个澡……

“是啊，所以你要给我拿两双那种厚厚的毛巾拖鞋来……

“还有什么来的，噢，再拿两套洗发护发的小瓶瓶，给我好朋友他们用啊……

“给我拿四套？哦，那肯定够了，我先替我朋友谢谢你喽……

“啊，那个油，擦身体的油，你也给我拿几瓶来吧……

“对，就是啊，你们的润肤霜擦在身上很滋润啊，一定很高级吧。”

一会儿，胖拎个塑料袋喜气洋洋地来了，我扑上去，他闪躲，我们俩干了一架，最终以我分得三分之二战利品告捷。

想把这卫生间搬回家

使劲喝它的水、茶、咖啡，五星级哦，这样就能保证费用很上算了。 

早饭后回来，服务生在清理房间，楼道的补给车上全是让我两眼放光的小瓶瓶，确认周围没人，我偷偷揣起两小瓶润肤霜。胖说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会很丢人，我说我会声明我不认识你这个胖子。我前脚进屋，后边胖又在招呼服务生。

“小姑娘啊，我们再住一晚，明天就要去凤凰古城了。

“是啊，我也舍不得啊，我很喜欢张家界，所以想留点东西作纪念，你们这里的洗浴用品好用，我想带走点作纪念……

“我也喜欢你们的白色润肤霜，擦在脸上非常舒服啊，平时我都不擦油的。这种小瓶也很好，能留作纪念，我回北京会给你们做宣传，你们的服务非常好，这里的景色也美……”

后来，我就冲进胖的房间，勇敢地抢走了三小瓶润肤霜。

离开张家界的时候，胖告诉了我他在卫生间里最后的发现——精致的折叠小梳子，他尽可以把它揣衣兜里，有需要的时候掏出来，像党国领导那样，众目睽睽之下梳理一番稀薄的头发，然后发表讲话或者听领导讲话。我质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说早告诉你我就什么都剩不下了，现在我收集了5把呢。我有点后悔，我和我爹的房间里有很多未开封的小盒小罐的，可我只注意白色润肤霜了。遂只好宣称，“我才不在乎呢，我的头发必须用负离子的刷子打理，法国产的。”

张家界的旅行四平八稳，精彩的，是我们自己创造了快乐，那些微不足道的瓶瓶罐罐，让我们很痛快。当然，更有让我们难忘的——天子山上，一个捡拾饮料瓶的老太太，高寿85，每天撵着日头上山，她说只要她能动，就来拾瓶子卖，赶上旅游旺季一天能挣个10块8块，攒下来寄给她读大学的两个孙子。我便递上自己未喝完的饮料瓶和5元钱。胖说那就凑上一天的收入吧，遂也掏出5元钱。看老太太一脸满足的笑，我们俩也对着傻乐。

转天去凤凰古城，自弹自唱的文艺青年，耍把式的残障孩子，还有苗寨里成群结队追着我们唱山歌的孩童，又让我们狠狠破费了一把。掏空了钱包里所有百元以下的纸币，我掰着手指头算算，购买一个冬天的护手霜了。胖说他半年用的潘婷洗发液没了。

可敬的、拾废品的老太太，让我想起爱我却无所求的奶奶

离开武陵源国际大酒店时，我抱着腿坐大床上，看大房间里的一切，突然冲动的想哭。我从小就是个穷人，没过过富裕的日子，我没钱买零食，没钱买童话书。在姐姐把持着“机会主义”，弟弟坐享“拿来主义”时，掌管财政大权的妈，便忽略了她的小女儿，她不知道，我也是个有欲望的孩子。我的奶奶偶尔塞给我她的贴己钱，我便牢牢捂紧小小的口袋，淌着口水经过小卖部，去书店买儿童文学。后来我有了钱就使劲买零食，买书。后来我的初恋男友更使劲地给我买零食买书，他不知道喂饱的孩子是不会想妈的，是会飞走的。

然后我一个人使劲努力，终于过上有很多零食很多书且不受压制的日子。眼下，虽然我没有能装下9平米大床的奢华卧室，可我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和装满比儿童文学更有趣的图书的书柜，以及一个肯让我用他的钞票买零食买书的男人，他知道我的生活中离不开这些。

有书有零食的日子，是我的天堂。

敲下这篇文的时候，我人生的第一追求和信仰在什么时候又变了，我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那张华丽的大床，而是跟奶奶共枕18个年头的老式木床，橘黄色，手工打造。我在床上睡过，也在床下睡过。地震那年，为了让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我于危难来临时可躲避，我爹用木头架高了床腿，我便喜欢上了钻地洞的夜晚，即便是在风平浪静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执意抱着枕头钻床下边睡觉，且一定比在上边睡得香。

如果上天给我一个选择，我只想要我和奶奶的那张老式木床。奶奶躺床上午睡，我骑奶奶肚皮上赶大车，我喊：“驾，驾！”

床头吱吱呀呀，奶奶答：“呼噜，呼噜！”打鼾呢。

                                                                     京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