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
2007年春我住纽约,在林肯中心看了英国剧作家汤姆·斯托帕的话剧《乌托邦彼岸》。它展开了19世纪一批俄国知识分子,包括巴枯宁、赫尔岑、别林斯基、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的机遇与命运,时间跨度从1833直到1868年;舞台在莫斯科、巴黎、伦敦、日内瓦等欧洲城市之间转动。正是由于一小撮俄国知识分子(最多一二十个人)的奋斗与献身,掀起了一场伟大的文化复兴运动,从而彻底改变了俄国文化风貌与精神品质及其在世界上的地位。
看完话剧后,我和李陀、刘禾、西川等朋友在纽约有过一系列讨论。话题散漫,但焦点集中:中国是否有可能像俄国知识分子那样,在不远的将来掀起一场文化复兴运动,砥砺激发,交相辉映,以非凡而持久的创造力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此时此地,即2009年10月3日在香港——回首与展望,让我深感悲观甚至绝望:中国这一百年的进步(如果可借用这个词的话)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包括生命的代价、资源与环境的代价、教育的代价、公民权的代价,等等,对我来说,最大的还是创造力的代价。纵观百年,尤其近半个世纪以来,志士仁人关于民族复兴的梦想实现了吗?我们在文化上在文学艺术上有多少值得骄傲的成就呢?恰恰相反,到处是贫瘠与空旷,尤其在中华文明遗产和世界文化高峰的反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那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混乱。更确切地说,中华民族走到今天反而迷失在黑暗中——失去了自我身份,失去了理想和方向感,失去了反省能力与创造性。“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并非危言耸听。
如果说范仲淹在《岳阳楼记》开篇的“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是一种政治理想的话,其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则是一种中国式理想的文化情怀。回首历史,朝代更迭与经济兴衰如过眼烟云,最终留下薪火相传的文化创造力,才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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