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回忆母亲的四件事
(2013-01-23 12: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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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瓶去公共大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了,我吓得要命,钻进草垛里,一天没敢出来。傍晚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呼喊我的乳名,就从草垛里钻了出来。以为会受到打骂,但是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随母亲去集体的地里捡麦穗,看麦田的人来了,大家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看麦人扇了母亲一个耳光,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多年之后,那个看麦人已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集市上我与他相逢,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母亲拉住了我,平静地对我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我们家难得包了一顿饺子,每人只有一碗。正当我们吃饺子时,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我们家门口。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他却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叫我吃红薯干,你们的心是怎么长的?”我气急败坏地说:“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一个人一小碗,也就半饱。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滚。”母亲训斥了我。然后端起她的半碗饺子,倒进老人的碗里。
我记忆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有意无意地多算了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当我放学回家时,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并没有骂我,只是轻轻地说:“儿子,你让你娘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