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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海外美国上海世博动车火车高铁暑运 |
分类: 东风西语 |
6月底突然决定回国省亲,为了给亲友们一个惊喜,我没有预先告知任何人。丈夫担心我一个人到了上海后如何辗转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我拍着胸脯:”切!我也是走南闯北跑过世界的人,家门口的上海岂非如履平地?更何况上海开往我家的动车一天不下10趟,绝对没有问题。“
近15个小时的飞行并不算太累,抵达上海机场后乘客们排队入检海关,关口一侧耸立着一人高的告示牌,标题是“决心书“,洋洋洒洒一大篇,其中“捍卫国门,确保世博顺利进行”等字眼提醒着即将踏入国门的客人(或主人)上海此刻正在举行的吸引全国人民眼球的盛世嘉年华。海关人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姑娘小伙,容貌端正,面带职业化的微笑,比美国海关那些年届半百,身型臃肿的大叔大嫂们要养眼得多。他们温和有礼,指引我去相关窗口办理各种手续:“小姐,请这边走”,“小姐,请出示您的护照”。。。一时间我被叫得有些受宠若惊,只觉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有些愧对”小姐“这青春的称谓。一切就绪后,海关小姐(二八芳华当之无愧的小姐)对我微笑颌首:“小姐,再见,请慢走。”因为排在对首,我是首批办完手续的人,望着前面空旷的大厅和身后尚未入关的同机乘客,我茫然地问她:“往哪里走?”她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向前直走,出海关呀。 ”她这一笑,让我想到了近期网上流传的一篇回国省亲记中的名言:“作孽,外國待久了,人戇掉了。”
出了海关,去了一趟机场洗手间,干净无异味。然后按照路牌的指引,很顺利地找到了5号大巴去火车站。下午3点钟,并非上下班高峰时间,路况还不太拥挤,巴士穿大街过小巷等红绿灯,颠簸了90分钟。一路上我还在继续思考海关人员对我的称谓。男士们很容易,不管年龄大小一律叫先生,可女性呢?现在称我为小姐已很勉强,再过十年回来如仍被称作小姐则极为不妥。但如不叫小姐又该叫什么?大姐?恐怕非我所愿,越老越怕被人叫老。夫人?过于正统,不适宜于那个非正规场合。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他们需检查护照,肯定可以看到持照人的姓氏。所以可以方便地称呼王女士,陈女士,张女士,即得体又亲切,关照到各人具体的姓氏,让人感到很受重视。带着这个自认为满意的答案,我在火车站下了巴士。
才下汽车,就有一伙人围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去扬州么?请坐我的小巴”, “去泰兴么?我的汽车便宜”。。。。。。我问要坐火车,去哪里买票。众人对我顿失兴趣,未及回答问题便四下散去。剩下我一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终于看到车站门前的广场上有2名巡警。我拖着行李过去询问,其中一人抬手一挥:“那边。”我转头向偌大的车站广场“那边”看了看,没看出所以然来,于是又不屈不饶地再问一遍:“请问是哪边?”我想开小巴的只想拉客,没义务回答我的问题,可你们是巡警,是为人民服务的,答疑解难是工作的一部分,不问清楚不罢休。那人又抬手一挥:“那边。不是有字在上面么?”我又向“那边”张望了一阵,广场“那边”的建筑物中有一栋上面有一溜红色大字,隔得很远看不清,但大概就是了,于是谢了巡警向“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只带了一个拖箱和与之配套的旅行包,几百米宽的广场走起来尚不吃力。走到尽头才发现售票大楼在广场的街对面,而街道全被铁栅栏围住,更没有人行横道线,无论怎样东转西找,也无法突围。唯一的过街方法是走地道。地道有三十多级楼梯,没有电动扶梯,甚至没有坡型道供拖箱上下,我只好提起重达四五十斤的行李一步一蹭往下移。旁边一位貌似进城的打工妹,拖着一个沉重的半人高纸箱,连提手都没有,走得比我更狼狈。好不容易下完楼梯喘口气,又面临着三十多级楼梯要爬上地面,下楼尚且吃力,提着行李上楼更吃力。我咬紧牙,屏住气,凭着心中迫切的回乡渴望,仗着天天上健身房的”矫健身手“,终于大汗淋漓地把行李搬上了地面。一边喘气,一边怨愤地谴责,这地道设计得忒不人性,别说残疾坐轮椅者无法使用,就连我这四肢健全的人也如此吃力。要知道这是通向火车站售票处的地道吔,携带行李的乘客如何应对?我今天如果带两个行李箱呢,那就真要过不来,兜着走了(问题是走也没处走)。
走进售票大厅,但见人头攒攒,队伍蛇行,前挤后拥,大厅门窗洞开,挑高的屋顶上风扇旋转,将人堆里散发的汗臭和热气吹出厅外,又将厅外炎日暴晒下的热溽暑气携裹进来,蒸腾发酵。人气,热气和分辨不清的话语嘈杂声,编织成一张煎熬缠绕的巨网,让人急于逃遁,却又难以脱身。因为不管是在报刊上还是在电视上,我看到的上海都是十里洋场,繁华现代,而机场上的所见更证实了我在海外所闻的可信性,于是眼前巨大的落差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上海,亚洲的明星,中国的骄傲,让香港人自惭,让台湾人惊艳,赶英超美,全球独领风骚。这样的上海,为什么车站四周的地下通道没有为负担行李的乘客考量设计,为什么作为交通枢纽的售票大厅没有冷气空调?为什么每天开往我故乡的十多班动车全告售罄,一票难求?(也许是因为世博人多?)
正当我看着拥挤的人群发怵,对着票已售完的显示板犯愁,一遍遍询问着为什么时,一位二十多岁的帅哥(弟)走到我面前,做一目了然状:“没有票吧?”我点头。他又问:“去哪里?”我报了城市名。他飞快报价:“一百七的票,要不要。”我指着牌价:“不是才九十几么,怎么要170?”他轻蔑而又宽容地一笑:“160。要不要?”我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黄牛了。一边是游子归乡的迫切,一边是助纣为虐的惭愧,在两种力量的抗衡下,我还是点头张口吐出一个字:“要。”
帅哥(弟)也不多言,一个急转身健步如飞。我连忙拖起行李尾随其后。估计是怕被抓,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一个人在距离我七八米的前方大步流星,我学着电视上地下工作者的联络方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在帅哥(弟)长身玉立,目标显著不易丢失。七转八拐,在一条稍事僻静的横街上,他放慢脚步,我默契地小跑赶上,两人相向站定。这时一位大叔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横亘在我们中间。大叔懒得看我,只盯着帅哥(弟)哼哼:“去哪?”帅哥(弟)报了我的城市名,又加了句:“一百六。”大叔一挥手:“没了。一百八的都卖完了,一百六还想走?“帅哥转向我:”对不起,票没了。“我立刻傻了眼张口结舌:“可是,可是我要回家啊。”我此时大汗淋漓,又累又饿,时差颠倒,只能无奈地赖上他这根救命稻草,再也不想回到那早已没有票的售票大厅。他略作思索,果断地说:“一百块,送你上车。“ 我一向认为自己英文虽差,中文挺牛,但此刻却发现理解他的中文比英文难得多:”不是没票了么?怎么我还能上车?一百六怎么又降价到一百了?“帅哥懒得和我啰嗦,拿出手机呼叫:”到XXX街。送人上车。“现代化的通讯手段,语言的简洁权威,此时帅哥在我眼里已升华为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统帅。不出5分钟,一壮汉急速而至。帅哥指着壮汉对我说了三个字:”跟他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售票厅,估计是找下一宗生意,救民于水火去了。我拦住壮汉求个解释:“你有票么?我真能搭上火车?”壮汉极不耐烦:“不管有票没票,我送你上车回家。懂勿懂?”我似懂非懂地跟着他,脑海里又响起网上流传的那句话:“作孽,外國待久了,人戇掉了。”
跟着壮汉又转回到刚才的地道通口,只是这次我们要从售票厅此岸回到车站彼岸。壮汉才迈步,我立刻叫住他:“麻烦你帮我把行李抬下去。”他惊诧地看着我,我也理直气壮地回望过去。不是一百块送我回家么?即使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也要循收钱办事之理呀。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半分钟,最后他无奈地摇摇头,拎起我的拖箱,让我挎着行李包,两人下楼又上楼,才到彼岸的地面,他立刻把箱子甩给我:“自己拿。”我赶忙乖乖接过。谁让我没有林志玲的身材,兽兽的脸蛋呢?要是有,不要说叫他背箱,就是背人肯定都免费。
进了候车大厅,过安检,上2楼候车室(有电动扶梯,免提箱之苦)。途中我的提包突然滚落在地。等我从地上拾起,壮汉已行至前方十几米处,我禁不住脱口而出:“Execuse me”, 想让他停下. 可随即意识到这样的音量他根本听不到,而且即使听到也未必听懂。但大厅广众扯开喉咙高叫实属不雅,况且我也不知该叫他老王还是小张,最好的方法还是动脚别动口,一手拖箱,一手提包,拉开每日晨跑的驾式来个负重越野(上海站的经历让我庆幸自己多年来坚持锻炼的先见之明)。当我赶上他时,我们已站在候车厅的入口。
入口处设有检票口,众人持票鱼贯而入。我正想着该如何向检票员解释求情,检票员已查了前面人的票,转而去查后面人的票,视我两如空气,当我还在惶惑不解的时候,我俩已站在候车室内了。壮汉指着最左边的人龙:“这趟车中途停靠你的城市,还有15分钟发车。”见我仍然迷茫,他又很敬业地跑去查看大厅顶墙上的时刻表,回来对我说:“没错,就这趟车。“我这时已彻底明白所谓”送我回家“的含义,就是偷摸入站,无票上车。我刚刚因疾跑而过动的心脏,此刻因为紧张,甚至惧怕,而跳动地更加剧烈。我,一个人到中年,遵纪守法的良家妇女,现在要违章,不,是违法,无票乘车,如被活捉,岂非颜面尽失,晚节不保?从小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使我在国外多年来自觉或不自觉地检点自己,牢记不要”丢中国人脸“的古训。只是今天如被抓个现行,长着张中国脸,更长着颗中国心,却持有外国护照的我,到底是丢中国人的脸还是外国人的脸?正在胡思乱想之中,突闻一声怒喝:”不许跑!” 我吓得一激灵,怎么尚未上车“作案”,就束手就擒?只见我两身边已围拢了四个手持对讲机,穿着似便服又似制服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位声色俱厉地对着壮汉:“怎么又是你?说了不许进来还跑进来!”壮汉一边点头赔笑,一边对我猛使眼色,我突然醒悟,如果此刻还站在他身边做小鸟依人状,那就是人赃俱在,回家无望了。急忙脚底生风,轻移莲步,后退到离他们七八米处。壮汉和他们交涉了三五分钟,他们最后离开前,还有些虚张声势地指着他:“下次不许再跑进来。” 等他们远去后,壮汉才跑过来邀功:“我赚你一点钱不容易呀。替你提箱,还要打点买通门口查票的,里面巡逻的。。。。。。”我打断他:“你根本没票,我怎么上车?”他对我的冥顽不化十分不满:“你这人怎么这样?马上就放人进站上车了。上车后有人查票你就补票,没人查你还省钱呢。”说完接过我替他预备的百元大钞掉头就走。我悲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束手无策。
也许因为我付钱时丝毫没有还价的慷慨,或者是我懵懂迷茫的无助,壮汉走了十来步后又转身返回,提起我的箱子推搡着我:“你怎么还站在这里?火车进站就来不及了。往前走去排队啊。”我跟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本次列车等候检票的排队处,他把箱子交给我,临走前还盗亦有道地拍拍我的肩:“别害怕,一定能回家的。”
当火车进站通道开启后,排在候车大厅里的乘客向开了闸的洪水,涌向站台,势不可挡。我又一次负重越野,胜利地等上了驶离上海的动车。列车刚开,但见一位穿制服戴船帽的女警(后来得知这身英姿飒爽的穿戴是乘务员制服而非警服),我立刻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方针跑上前自首,要求补票。她见怪不怪地指引我去7号车补票,那里果然站了一小撮等待补票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花了100大元由壮汉或帅哥送进来的。由于列车满员,同样价钱只补到了站票。我此时已整整24小时没睡觉,为了防止站着睡着摔倒,我强迫自己东张西望。但见动车设施新颖,干净整洁,每位乘客的座位前方还有一个小脚踏供乘客翘脚,比开往纽约的火车高级舒适多了。车停靠常州时,一位坐客下了车,我终于可以坐在他的空位上喘口气了。可还不到5分钟,一位小伙便走到我面前说:“请你让让。”因为此车全程对号,估计他是才从常州上来的该位“位主”,我连忙爬起让座,口中连说sorry。可是他坐下也还不到5分钟,一位MM持票走来:“这是我的座位”,小伙不情愿地站起,略带尴尬地从我面前走到下节车厢去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是站票,大概看到我先站后坐,便讹我一下,没想到我居然不仅让座,还点头哈腰sorry连连,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网上那句话,不信都不行:“作孽,外國待久了,人戇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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