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同学说，这篇东西，不应该叫做游记，它是你在格陵兰的故事...

 

 

Nuuk，格陵兰首都，我在信息中心里，等着工作人员帮我找依旧接待客人的bnb， 10月中旬，是这里的旅游淡季，很多bnb都关门休息了。

 

‘帮你找到一位独身的太太，我觉得很合适，不过…’

什么？ 我问

‘她养了一只黑猫，你介意么’。

我知道很多欧洲国家的人，认为黑猫是不吉利的，格陵兰人也有这个讲究么？ 不管它

‘不，我不介意…’

‘ok，Pauline Olsen女士，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你从酒店直接走过去就可以的，5分钟。'Pauline Olsen，这是她现在的名字。从前，她的名字是一个很拗口的因纽特名字，我没记住。

 

P1 我来教你怎么吃驯鹿肉 美味呀

 

 

此时，已经当地时间中午11.30， 我急急冲回酒店，11.50， 直接去前台，check out.

结果，酒店收我late check out 费， 400DKK。 OMG，400DKK，50几欧啊，可以在东欧住2个晚上的bnb了，没到12点为啥收我late check out费？？我们格陵兰的规矩，10点checkout，不是12点…你们这是四星级酒店还是四星级青年旅馆？ @#￥%……& …最后我是还付了这笔钱，我没时间跟她们纠缠

 

半小时后，我已经坐在Olsen家的客厅里了，音响中放着很好听的音乐。她是一位极好客、极善谈的因纽特女人。我们貌似一见如故的样子，一口气聊了很长时间。

 

 P2 健谈的Olsen太太，她的英语不错，不过她很风趣地说，当她累了的时候，她就只会说格陵兰语

 

 

我们的聊天从音乐开始。他们是音乐世家，父母、兄弟姐妹、侄子外甥等多人都从事与音乐有关的工作。音响中的音乐正是他哥哥的作品，而演唱者，是哥哥、哥哥的儿子和女儿。一家人的声音都充满磁性…我喜欢。

 

说起音乐Olsen太太滔滔不绝，听到自己喜欢的音乐，还闭起眼睛，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哦，我要给你听听我父母录的歌曲，于是她翻出一个装满CD的竹篮，找出一张，放进音响，那音乐听起来充满纯真和自然的感觉。

Olsen太太说，你知道么，这首歌，是我父母所写，我第一次听到它，是在我的婚礼上，那是45年前的事儿…说到这里，Olsen太太潸然泪下…

 

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的感动，只为这份初次见面的信任。

 

P3 这是见面不到半小时后，我拍的照片。说起父母在婚礼上唱给她的歌儿，她眼里噙着泪花

 

 

‘我们一家人，哥哥的音乐天赋是最好的！’

‘恩，那种纯粹而自然的音乐，没有太多修饰，也是我喜欢的，很美’我说。

‘哦，真的么？你也喜欢他的音乐？ 对了，我哥哥就住在Nuuk，你想不想见见他？’

‘可以么？我当然想’

‘我马上打电话联系！’2分钟后，她就约好了第二天我们拜访的时间。

 

接下来，Olsen太太带我参观了她的家，离Nuuk的‘闹市区’只有5分钟路程、一套可以看得见大海的别墅。退休后，她把自家的一间房变成了bnb，还腾空一间房来自制手工艺品、甚至海豹皮大衣。从前在学校教孩子做手工的工作，帮了她的大忙，它做这些工艺品可以驾轻就熟。’给你看看我做的海豹皮大衣’，她打开衣柜，一字排开那么多件。都是你自己的？当然不，这些是用来换钱的，她有些俏皮地说。

 

P4 带你参观我家的海景房 

 

 

显然，这真的是个热爱生活的老太太。就像她说的，‘我没老，老的只是年龄那个数字，我的心永远年轻’。她给自己做衣服，做服饰，每年买N多双鞋子、买挺贵的化妆品，音响里总是放着音乐，在气候寒冷的格陵兰，她居然想到在院子里种荷兰豆…等我到了退休的年龄，还会有这样的心境么

 

我们聊得热火朝天，等我一路小跑赶到船公司时，人家已经下班了。我只有打国际长途报名了

 

P5 这是她种的荷兰豆

 

 

Nuuk实在很小，我出去溜达了几个小时，感觉已经转遍了这个首都城市。下午6点，我回到了‘家里’。

Olsen太太正在煮驯鹿肉，房间里充满了香味。下午，我出门去溜达的时候，她去超市买了鹿肉回来，这顿晚餐，是专门为我而做。我说，我定的是bnb，其实…我的话没说完，她就打断我说，忘掉那个bnb吧，这是我招待客人的，不收费哦…明晚你还要跟我一起吃晚餐，记得呀！

 

我就站在厨房里，一边看她做饭，一边跟她聊天，窗子上是浓重的水汽，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到街灯，这真的是一种家才有的感觉，温暖而闲适…彼时，我忽然觉得这情景有点像小时候站在厨房看妈妈做饭的感觉…

 

P6 美味的驯鹿肉汤 —— 典型的格陵兰做法，米、蔬菜、肉一起炖煮，绝对适合寒冷季节

 

 

‘你要是不饿的话，我们稍微等一下在吃饭吧？’，Olsen太太略带羞涩表情说，‘我打电话叫了我男朋友和我儿子，他们都说要来吃饭呢~’

真的么？太好了，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家庭聚会真不错…

 

我们一边摆餐桌一边聊。几年前，Olsen太太的丈夫因癌症去世，而孩子们各个都长大离开了她。她觉得很是孤独寂寞。这真的可以理解，北京那么热闹的地方，老人都会觉得孤独，更何况是格陵兰？

 

后来，她遇到Franc，就是现在的男友。Franc 小的时候，居然看过她拍的电视片！Olsen太太和丈夫从前都在学校工作，这在因纽特人中间，算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她还曾经写过几本书，教孩子们做手工。

 

 P7 Olsen太太从前写的书

 

 

我心里一直嘀咕着一个问题：这个男朋友得几岁啊？ Olsen太太大概看到了我疑虑，直接告诉我，他今年32岁，而我64岁！他只比我儿子大2岁！

 

我的天呢！这个格陵兰老太太直率得太可爱了！这真是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很想知道她这个年轻的男朋友长得什么样子…

 

电话响，她儿子打来的。说今天有事儿过不来。挂了电话之后，她又打男朋友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算了，我们不等，开始吃饭啦，我猜他又去那个酒吧了，他每天都去…’我看得出老人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她甚至换了一件漂亮衣服呢，我猜是为等男朋友来的。

 

 P8 Olsen太太和Franc,他看起真的不像只有32岁

 

 

老人煮的驯鹿肉汤，简直太好喝了，驯鹿肉也非常好吃。也许是因为天气有点冷吧，喝一口热乎乎的汤，温暖就自内而外地洋溢着。她从锅里捞了一大块带骨头的鹿肉放在我盘子里，我对用餐刀一向没办法，老太太看我有点束手无策的样子，说，我教你怎么吃。然后用双手拿起一大块肉，直接啃了起来（见P1）。之后，是我们俩放肆的大笑…..后来，走的时候，老太太还给我写了做这个汤的菜谱。

 

 P8' Olsen太太的工作间，可以看得到大海的窗子

 

 

丈夫去世后的一段时间，Olsen太太因为抑郁，每天暴饮暴食，曾经长得很胖。自从认识Franc一年来，她瘦了很多，她给我看从前和现在的照片，真的判若两人。成功减肥的秘诀，还是郁闷。他们两人在一起后，Olsen太太的子女以及孙子女全部反对，本来就不常回家的他们，就更少回家了。而在Nuuk，他们常常不好意思一起出门，有时候即使一起出门，也常常是一前一后。更糟糕的是，Franc经常很多天也不来看一次Olsen太太，但却每天固定去一个酒吧，跟一些女孩儿莺歌燕舞，有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来敲她的门…

 

 P10 说到动情处，常常会眼圈发红

 

 

现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过去，儿女们渐渐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了，他们虽还不同意，但也不再发表反对意见，儿子还偶尔带女朋友回来吃餐饭什么的。而Olsen太太也慢慢习惯了Franc的不羁，毕竟他只有32岁，她说。

 

此时，我忽然想，也许人老心不老，并不是一件好事吧？从前我一直想，人可以老，但心不能老。可是，如果你的心依旧年轻，但你确实已经老了，也许，那是另一种悲哀。

 

 P11 这是老人的孙子之一 —— 翻拍她家的照片

 

 

那天，很晚的时候，她儿子还是来了，带着女朋友，匆匆吃了晚饭，看了一小会儿电视，两人又匆匆走了。儿子在场的时候，Olsen太太显得相当沉默，感觉是刻意想在儿子面前收敛一下，而他儿子，更是少言寡语。儿子走了之后，她立刻重新活跃起来，一边收拾餐桌，一边不时地做一个功夫动作我看，嘴里还发出李小龙一般的尖叫。

 

她孙女时候，她常常一见面就冲着孙女做类似的动作，每次都会惹得孩子哇哇大哭。‘你没见过我这么傻的外婆吧’，她自嘲着。不过我和我去世的丈夫都喜欢中国，我家这只老猫，名字叫做‘杨’，我家死去的狗，名字叫‘毛’，都是中国名字！

 

 P12 Olsen太太的孙辈们，都在冰箱门上集合啦

 

 

因为吃得太多，我说想去外边散步。Olsen太太说要陪着我。她匆匆换了衣裤，甚至还进卫生间简单化了一下妆，然后我们才出门。打开鞋柜的一瞬间，我真的感受到了这位因纽特老人对生活的热爱，因为，那里面光靴子就不下10双！看到我穿的户外鞋，她说，你的鞋子太难看了，你找一双喜欢的鞋子穿吧！ …

 

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们走过街口的一间酒吧。他就在这里，每天都来，Olsen太太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这个建议让我意外，我想着里面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就有点畏惧了。

 

 P13 老人做的海豹皮手袋

 

 

算了吧，我说，还有明天呢！后来，我几乎是在Olsen太太的‘裹挟’下，进了那间酒吧，转来转去的时候，遇到一个小伙子，她介绍说，这是我干儿子！那个小伙子则说，这是我后妈！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那个小伙子的英语不太好。

 

从酒吧出来，我问，今天他为什么没来呢？

恩？ 刚才你不是见到了么？

我的天，我实在太没幽默感，我居然真的以为那是她的所谓干儿子，原来那就是Franc。

我问Franc做什么工作，Olsen太太说，Franc从前有个不错的工作，可是每天上班简直让他生不如死，就辞了。现在，他的工作就是全身心爱我！说完大笑，那笑声，穿过Nuuk安静的夜空，传得很远…

 

 

 P14 老人的孙子 —— 铅笔画翻拍

 

 

第二天我出海回来，已经晚上6.30了，进门看到Olsen太太在煎肉丸子。这又是她特意做给我尝的，是用牛肉、鹿肉的肉糜混合了面包碎，加一些香料做的，味道依旧不错。这次，他儿子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我猜，他儿子和Franc也许都在刻意回避对方。

 

晚餐后，她儿子开着自己的奥迪跑车，送我们去了Olsen太太的哥哥家。但他自己却不进门。后来，我们拜访结束后，他又来接我们。他一路上只说了几句话，我以为他不太会讲英语。谁知，其实他也蛮健谈的，我离开Nuuk的那个早晨，Olsen太太坚持不让我叫出租车，让他儿子过来送我，因为Nuuk的出租车实在太贵了，她说。

 

 P15 另一个孙子，是典型的因纽特人模样，有一对鼓鼓的腮帮子

 

 

回到家后，Olsen太太翻出她做的那些海豹皮手套、手袋（P13），说要送我一样。我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每一样在Nuuk的市场上，都会在1000DKK 以上，萍水相逢，我没道理接受这些。但她坚持，后来，我选了一个小小的手链。

 

P16 海豹皮边角料做成的手链

 

 

那个晚上的月色很不错，我的窗前就是雪山，大海...那夜，我看到了极光。

离开的那个早晨，Olsen太太很早就起来给我做早饭。其实，你可以不用起来，早餐我可以去机场吃，我说。那可不行，你今天要坐一天飞机，早餐一定要吃好。

 

 P16 窗外的夜色很美

 

 

‘你是我接待过的最好的客人’，理由很简单，我肯跟她聊天，听她说话。

我多付了她150DKK的房费，她一点不扭捏地接受了。

 

分手的时候，她说，我会想你的，你就像我在中国的表妹。我们跟因纽特人长相确实像表亲，不是么。

‘你要努力多做手工，赚多点钱，去中国！’我笑说…转身快步上了她儿子的奥迪…

 

这么多年，住过很多bnb，但这次，我心里居然有些依依不舍。

冬天来了，多保重，Olsen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