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怪杰李老乡走了

白冰

 

今天是一个令人无比悲伤的日子。

一位令人景仰和尊重的诗人——李老乡先生今天凌晨过世了。

李老乡先生，年龄上是我的长辈，生活中是我的师友，诗歌写作上是我的导师。

 

认识先生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是在先生位于兰州东岗西路文联家属院六楼的家里，一起吃的手抓羊肉，一起喝的陇南春酒，一起抽的海洋烟。第一次听先生谈天说地，他说，坐在一起了，就吹会儿牛吧，吹会儿诗歌的牛，我们已经很难牛起来了，我们自己吹会儿自己吧。听先生聊天，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先生对世事、对生活、对诗歌独到的见解，经常在不经意的一些玩笑话中巧妙地闪现。在诗人们聚会的地方，先生常被人称作是“味精”，他一本正经的幽默和调侃，常令人捧腹不止，回味不尽。他是为数不多的让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有些陌生且新鲜好玩的人。

 

一起吃肉、喝酒、抽烟，聊天的日子，我们嘻嘻哈哈，没大没小。有一次我们半醉半醒地摇晃在兰州深夜空旷的大街上，他说，真想放开嗓子吼几声。转而又说，哎，咱是一小老百姓，还是悄悄地活着好。先生在生活中是一个本分守规矩的人，他心肠慈悲，生性幽默。人们说他是“诗坛怪杰”，除指向他的诗歌独辟蹊径外，在生活中，他只“怪”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只有在那些能懂得他“怪”的人面前，他才能“怪”起来，怪得有趣，怪得令人拍案叫绝。

 

先生退休之后没多久，就离开兰州去天津了，女儿在天津工作，天伦在先生眼里就是江山。先生偶尔回兰州一趟，也没见几次面。彼此的问候多了，谈笑风生的日子没了。再后来，先生几乎不写诗。先生不写，自有不写的道理。先生曾写道：“别吵了，我们大家/能在地球上见次面/多么不易呀/别吵了，别跟云彩吵了/别跟石头吵了/别跟胎儿吵了/友好吧/见过大世面的太阳/告诫我/为了健康/一切少说”（《劝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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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创作上，李老乡先生以其心灵的高度、卓尔不群的艺术探索，为当代诗坛注入了一股清流和可供借鉴的滋养。他的诗歌主要以西部为背景，在主题开掘上更为深邃，借助幽默的诗意传达时间之伤、精神之痛，创设了悲欣交集的幽默模式，表面上似乎精灵古怪实则沉重无比，看似谐趣的背后藏着诗人极严肃的思索。他常常剑走偏锋，独辟蹊径，但深切事物之要害，匠心独运。他的造景能力为读者提供了精神漫游的美学天堂。他的诗歌拥有不少铁粉，先生在网络时代既没有博客，也没有微博，但并没有影响他的诗歌及其相关评论在网络上的传播。大家谈起他，仍把他当作一面独特的旗帜。

 

在中国现当代诗坛，李老乡的诗歌是找不到参照系的，其独步一帜的心灵传达和超迈险远的诗学建树，是当代诗坛不可或缺的财富。 

 

先生一次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说：“在无奈的生活中，泪泡的诗句肯定沉重。但人们还是希望能在作品中多看到一些笑容，无论这种笑容的获得是多么艰辛。如果说，我小诗中的淡淡笑意含有一点幽默，那应归功于生活的赋予。当然，其中也含有我的‘刻意追求’和读者的渴望。”

 

“鹰也远去／又是空荡荡的／空荡荡的远天远地／／长城上有人独坐／借背后半壁斜阳／磕开一瓶白酒一饮了事／空瓶空立／想必仍在扼守诗的残局／／关山勒马也曾／仰天啸红一颈鬃血／叹夕阳未能照我／异峰突起”（《西照》）。李老乡先生是一个背靠绝壁眺望远方的人，是一株不修边幅的乔木伫立旷野，是一个把人生含笑的眼泪诠释到极致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李老乡先生在《飞天》杂志主持诗歌栏目时，发现、挖掘和扶植了一大批写诗的中坚。他主持的“大学生诗歌”专栏，在很长时间内被奉为大学生发表作品的圣地，影响和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诗歌写作者。

 

先生曾对我说：写诗，情感要用乘法，语言要用减法。一首诗先别急着拿出来，要隔三差五不断地删改，直到语言准确到位为止。语言是否准确到位，一直被我奉写作的圭臬。先生看似信手拈来、自然天成的句子，是先生反复洗练、打磨的结果。先生还对我说：诗意要深，词语要白，意象要奇，结构要险，首尾要远，结尾要神，一首诗基本就成立了。还说，做人可以愚憨老实，写诗必须狡猾聪明。还说，如果一首诗没有出乎意料的东西，就很难触动人；如果没有拍案叫绝的东西，就没有意思......种种。先生在诗歌上对我的传授和指点，使我受益无穷。

 

“遗落荒原的半圈彩虹/不是完整的句号/预示那场风雨还没写尽/但我再也不愿写了//我的天空刚刚放晴/淋湿的/道路脚印/男人女人/还在外边晾着/一个世界晾着一个世界/一代人晾着一代人的水分//彩虹不是完整的句号/不负圆的责任。”（《彩虹之后》）

 

先生，安息！

                                                            

                                                               2017年7月10日.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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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李老乡的诗

 《死后一分钟》

 

死了就该及时

闭上眼睛

谁来悼念无关紧要

 

从云缝里发现的题材

多是天堂之类的文物

这 对你没用

对一般的鬼们没用

 

大家动动手吧

快把死者的眼睑阖上

莫让他在活人中

认出谁是鬼的

间谍

 

《天 伦》

我被挤出一种境界 我可以
伸胳膊伸腿了
我买到了江山

我买到了江山 买到了
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
我要发光 发60瓦的光芒
照耀我的小天小地 我的
二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夹着铺盖卷的妻子儿女
涌进门了 我饱含热泪
举起伟人般的手掌
拍了拍我的人民

 

《夏 夜》

大西北的夏夜
很深
星星们又在深处开会
那个织布的星嫂
眉眼儿一笑
告了病假
你瞧 那眉
那眼

我用蜂窝煤的眼睛
趴着窗子坐观天象
有人敲门来了
来者是谁

 

《割  爱》

 

就用那把屠宰牛羊的弯刀

痛宰了往事

有旧情痉挛于刀下

不见滴血

 

匍匐在地的女子

用很钝的双手夺刀

夺那把锋利的弯月

 

甜你 咸你 酸你 辣你

除了那个苦字 我已全然无味

我已无味了 男人

只求你把哪个很苦的苦字

给我留下

谢谢

 

《被小路想起的人》

他常说 活人不能叫尿憋死
但他却死了——
是被尿 憋死的

弯弯的乡野小路 弯弯
弯了又弯 再一次
弯到他的坟上
脚印讲 墓里的主人是好人
好到足可以干坏事了
他不干

活着 就要安分守己
死了 拔一根鸿毛当门票

游泰山

 

《背着手走路的人》

 

面部表情 真忙

忙着应付前面的风云变幻

让手在背后 去处理背后的

后顾之忧

 

背后手指头的伸展或弯曲

是小动作 也许是大阴谋

总之 一个人的机密不在心里

在背后

 

背着手走路的人 在中国

最起码是一种潇洒

那神气的样子似乎在说

谁若保护不了背后

休谈自己是墙

 

《野 诗》

老乡的野诗没有节奏
跟随太阳的哥儿
四处流浪
常在落日的地方借宿
常能分享大千世界
那种悠悠的苍茫

当暮霭里出动的长城
成了我的诗里
最为冗长的句子
一行读不断的绝句
竟使我苍凉的双肩
从此耸起了悲壮

有我的城垛
就有我城垛上的
男朋女友
就有高跟鞋
任风
在那高孔的鞋底
哎哟哟地吹
哎哟哟地响

 

 

《大 野》

 

大野坦荡

坦荡荡 任兔子在窝前奔跑

鹰 在远天导航

 

饮者席地而坐

以掌击地 以此当歌

古歌呦呦 呦呦古歌

可他又能惊动什么

 

唯有兔子与鹰的心跳声

如得得马蹄

声声逼近

 

《暮野苍苍》

 

暮野苍苍阴山下

空留一个汉人

一匹胡马

望长城独自远去

 

风流当年事 不负得得马蹄

得得韵

顺手一把边塞诗 吻遍天涯

草尖花

自喻关外“响马”

 

何时老了弦上箭

望云天无雕

弓 弯了又弯

乱了满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