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娘 第二章 作者:蝴蝶seba
(2011-12-05 10: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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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古代】深院月·完 |
她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身體過。
只能默默的躺在床上,居然連去看看情逾姊妹的凝碧都不能。秋娘含著淚,只能
一再的告誡自己,冷靜,冷靜,不能在凝碧生死一線間的時刻還發病,讓大夫延
誤了醫治。
只見匆匆修好的紗窗漸漸的透出魚肚白,天慢慢的亮起來,榖梁大夫才滿臉疲倦
的走進來。
「大夫!」她的心揪緊,覺得心頭一鬧,又勉力壓下驚慌,「凝碧呢?」
「沒事了。」他安慰著秋娘,表情仍是平靜的,「她的身子強壯,捱得過去的。」
她臉孔煞白地鬆了一口氣。「為什麼……」她自言自語,「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
他們等不及了麼?」
驚慌既去,她開始忖度起來。新帝即位二十年,國富民強,然年年要往北鷹納貢,
又不願多征賦稅,于是大賣虛餃,虛餃官員若有行善實績,就可補缺為官。大伯
想當官想瘋了,科舉考不上,也買了個孝廉,造橋鋪路,救濟貧民。
這些事兒沒一樣不要錢的。大伯經商理家手段又不如父親,早已入不敷出。父親
過世,剛好給他一個光明正大覬覦家產的理由,偏偏父親早有防備,將家交給她
打理,所以大伯才千方百計的要把自己嫁出去,好在弟弟還沒長大前,恣意的使
用家產。
就算不如大伯的意,大伯也看在她必死無疑的份上,不至于出此下策。
若不是大伯,她只是菱仙鎮一個小小商行主持,行商也無跟人結怨,然而……刺
客的目標卻是她無疑。
思前想後,秋娘驚疑不定,抬頭看著榖梁大夫,卻見他也陷入深思之中。
榖梁大夫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大夫。」她開口,「可否請您留在謝家莊數日?」
他回神過來,「當是如此。」
為什麼「當是如此」?她美麗的丹鳳眼閃了閃,卻不說破。「那我讓蓮兒為您在
留芳閣安置。」她想了想,「蓮兒,安置好了大夫,讓冬弟來留芳閣讀書。將東
廂房整理整理,請夫人來此清修。」
冬弟來了,母親卻怎樣也不肯離開佛堂,她心裡焦急,卻也不能多說什麼。
隔了幾日平安,她又笑自己爭心。等五姨娘遇襲,她又變色。
「五姨娘呢?」秋娘只覺心頭瞎鬧,眼前一黑,蓮兒害怕的扶住她。
「別驚慌。」榖梁大夫鎮靜了她的驚恐,「她沒事。只是手上著了一刀,無大礙。」
「我要見她!」她為什麼這麼粗心?為什麼沒把她請來留芳閣?
「我這不是來了??幹嘛緊張得像鬼似的。」五姨娘晃進來,沒事人似的。
秋娘一手拽住她,從頭看到腳,看到五姨娘手腕厚厚的紗布,突然落下淚。
「這是怎麼了?」五姨娘叫了起來,倒是慌了,「拜托,是我挨刀!挨刀的人
沒哭,?哭什麼呢?」
「對不起……」秋娘咬住嘴唇,努力安頓心緒,不讓自己太激動。
「採花賊要來就來,?管得住?」五姨娘拍拍她,多少年沒見這小姐落淚了?「幸
好有榖梁大夫……」
秋娘望望其他的人,心口涼颼颼的。擠在她這病房裡的僕役,有好幾張新面孔。
「榖梁大夫,謝您了。」她的聲音恢復正常,「其他的人都下去。」
等走得剩下榖梁大夫和五姨娘,秋娘嚴厲的對五姨娘說︰「我在麗京買了織坊,
妳馬上去!順便帶著謝大和凝碧一起走,現在,馬上去收行李!等等叫鏢局的人
陪你們一路北行,聽到沒有?」
「為什麼?」五姨娘嚷嚷起來,「為什麼趕我走?這是我的家!我不要走!?
是不是疑心毛賊是我引進來的?我沒有……」
「我沒這麼想。」她定定的看著這個和她一起辛苦持家的姨娘。一直以為自己對
她不過是虛情,哪知道時日一久,假意竟成真,聽到她遇襲,全身顫抖不已。
秋娘掙扎著要下地,榖梁大夫扶著她,秋娘著地一軟,跪了下來,「姨娘,算秋
兒求?。」
「妳這是幹什麼?!」她慌了,哭得滿臉的妝都花了,「發生什麼事兒了?怎麼
要我們都走呢?」忙把她扶到床上,覺得她輕得像是一件衣服,心下深深的難過。
秋娘搖頭,闔目養神了一下,「姨娘,僕役多了許多新面孔。」
五姨娘愣了一下,「大爺薦來的人。我本來不想收,剛好最近許多人的身契都到
了。?也知道,我們不是那種耽誤人家一輩子的主子,所以能放的、該放的都放
了,大爺給的人,我又不好駁回,都是有身家有契約的。」她這時候發覺有絲詭
異,「有什麼不對?」
「沒有。」秋娘又恢復那種淡漠的神情,「姨娘,?和凝碧過去打理織坊。若是
穩定了,這邊也事了,再回來吧!求?什麼也別問,將來事了我自然會奉告。」
凝碧不肯走,重傷還哭哭啼啼地扯著秋娘的袖子,謝大站在她身後,神情慘然。
凝碧傷得這麼重,他才發現凝碧在心裡的分量,心中舉棋不定,不知道該怎麼面
對小姐和凝碧。
兩個人在他心裡同樣的重要。
「凝碧……」秋娘已經恢復冷靜,輕嘆著,「妳哭得我頭都疼了。」溫柔的笑笑,
拍拍她的手,「麗京有什麼不好的?天子腳下呢!我買了織坊,這些年經營不善,
好生頭疼,?和五姨娘過去幫我打理打理,也是產業。謝大也陪著妳去,不是甚
好?謝大,」她喚著,「咱們麗京也設個分號吧!老讓人手底剝一層,我怎麼算
都虧。既然我們自己有船,為什麼要麗京那兒轉運賺一手?」
她勞了半天神,心裡淒楚,兩頰又似火般嫣紅,「你們倆的婚事也趕緊辦一辦了。
趁我還活著,我想看看我的姪兒。」
謝大躊躇了半天,終于應道︰「是,小姐。」
沒法子送行,秋娘讓弟弟去送眾人,自己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發呆。她屈身朝牆
而臥,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大夫?」
榖梁朗靜靜的坐在她身邊,「嗯。」
「走了?」
「是的。」
秋娘沉默了好一會兒,「希望他們一路平安。」頓了頓,「你不問我為什麼將他們
遣走?」
「何須問?」榖梁大夫笑笑,「妳既恐他們受傷,又怕他們若受了脅迫,?無法
抵御。」
秋娘倏然轉身,目光炯炯地望著他,「榖梁大夫,你因何留下?」
「妳是我的病人。」
秋娘想在他平靜的臉龐上找出蛛絲馬跡,「只是這樣?」
他淡然一笑,沒有回答。
她深思片刻,「大夫,你可受聘雇?」
「何以問?」他仍不動聲色。
「你若受聘雇,除了弟弟的家產外,我尚有私人產業……商船兩條,織坊兩座,
還有菱仙鎮上若干房產。」秋娘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只要大夫願意,我願雙手
奉上。」
「若要治愈?,我是無能為力的。」她絕不會只為乞命。
她微微一笑,雪樣麗顏滲入緋紅,「我聘雇你為我的私家大夫。治的,不是我的
命。是我娘、我弟弟和我未死前的安全!」
正色的時候,她眼中的火苗更盛,「大夫,我不問你所為何來,我也不問你為何
留下。你應有要務,但是這要務大約落在謝家莊吧?這些我都不問。只要你願意
保我一家平安,我願奉上我所有。」
「所有?」他沒什麼表情變化的臉還是一派斯文,「只要妳能付出的?」
「是。」
他心裡涌出激賞和惋惜。這樣靈慧女子,為何壽促若此?
「成交。」他起身,「等我想到要什麼,我當會告訴妳。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她坦然。
而後,她不再事事關心,所有商行事務,都由各主持店主自行決定,對外又傳她
病篤的消息,越發的不見人。
謝家莊所有的家務也一概不理,徑交大伯薦來的管家理事。
她整天都躲在留芳閣,連弟弟都很少讓他外出,只留在她的身邊讀書,娘親那兒,
每天讓蓮兒去請安,又請了還在謝家莊的老僕暗地裡留意。
這樣來得及麼?
她鎮日心魂不寧,一點事情就讓她驚跳。幸好尚在的老僕也覺得氣氛不對,事事
忠實回報,她自己的留芳閣,半個新僕役也不留。
這樣來得及麼?大伯大伯,你千萬要想清楚,我們終究與你有血親關系,切莫趕
盡殺絕……
「妳繃得太緊了。」診脈已畢,榖梁朗皺了皺眉頭,「我在留芳閣,不打緊的。」
秋娘表情有些淒楚地看了看他,「我真沒用。」
「相信我,沒有幾個女子能做得比妳好。」他吹涼剛煎好的藥,「即使她們身強
體壯,無病無災。」
「還要多久?」她脆弱的身體經不起這種恐懼。不,她不怕死,但是她卻無法放
下孀母幼弟。
「很快。」見她驚魂未定,半張病弱的臉全讓烏黑的頭髮遮蓋,不禁牽動心底一
再壓抑的酸楚,輕輕的掠掠她的發,「至多一個月。」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聽蓮兒這樣驚慌喊叫,秋娘臉色發青,一迭聲的
喊……
「冬兒!冬兒!」秋娘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
「姊!姊!我在這兒!」正在桌邊習字的忍冬嚇了一跳,一把撲到她懷裡,「不
怕、不怕。」他小小的手拉住驚慌的姊姊,「我沒事,沒事!」
雖然忍冬一直知道家裡氣氛詭譎,因為這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他不再貪玩,只是
靜靜的守在姊姊的身邊,像是驚嚇過度的小動物。他知道,姊姊莫名其妙的驚慌
都是為了他。
「蓮兒。」榖梁大夫還是那樣鎮靜,讓驚慌的眾人都沉靜下來,「慢點說。什麼
事情?」
蓮兒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看到嚇著了小姐,她自己也嚇到了。
「鄰鎮……鄰鎮有官差被殺了,聽說是追捕江洋大盜反而被殺,好可怕……」她
哭了起來,「聽說那些江洋大盜到鄰鎮去了,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呢!」
秋娘抱緊忍冬,心神一定,想從冷靜的榖梁大夫臉上看出什麼端倪,偏偏他只是
淡淡一笑,「蓮兒,那是鄰鎮的事情。快別擔心了。」
「可是、可是……」蓮兒哭得厲害,「咱家出的賊,會不會……會不會……」
「不會。」他和煦的笑容能安定人心,「不過是賊。我在這兒,還不安心麼?臨
晚了,妳不該去跟夫人請安?」
支開蓮兒,榖梁朗起身,望著似乎有話要說的秋娘,先開了口︰「妳問冬兒,卻
不問夫人。」
她揚起濃密的睫毛,眼中有著譏諷,「娘親是斷然無礙的。他們還要靠娘親得個
貞節牌坊壯家威。」
榖梁朗微笑,「那我先去用晚膳,稍晚再過來。」
等他一走,忍冬擠到秋娘的床榻上,抱住姊姊的脖子,「姊姊,我喜歡榖梁大夫。」
「都十一歲了,還撒嬌?」這些年事繁,她已經很久沒跟弟弟這麼親密,「榖梁
大夫是好人。」只要願保她的冬弟,就算是江洋大盜,她也覺得是好人。
「姊姊,妳要不要嫁給榖梁大夫?」忍冬天真的崇拜這個又會醫人,又懂武術的
大夫。最崇拜的人和最愛的人……他非常喜歡這個「姊夫」。
秋娘啼笑皆非,「榖梁大夫年輕有為,為什麼要娶我這個病鬼?」自己還有多少
日子可以數呢?
「胡說!」忍冬的臉沉下來,「誰說姊姊是病鬼?姊姊是全世界最美的美人!」
他固執的閉上眼睛,摟著姊姊細瘦的腰肢,「姊姊會好起來的!大夫會治好姊姊,
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去麗京找凝碧姊玩……」他只希望姊姊快好起來,可以一起離
開謝家莊。
秋娘愛憐的撫著他的頭髮。誰說孩子什麼都不懂的?這些時候奇怪的氣氛,連忍
冬都受了影響。
榖梁朗再進來的時候,忍冬伏在秋娘的懷裡睡著了。他長得快,比人家十五六歲
的孩子都高,心性卻還是一派純真。
「輕點。」抱起忍冬的時候,她忍不住提醒,又笑自己的婆媽。
榖梁朗只是一笑,輕輕的抱他至他的房安歇。
回來後,見她一額冷汗,他輕輕的拿起布巾幫她擦拭,「蓮兒還沒回來?」
「請過安,約是先去用晚膳了。」她有氣無力的回答,想支起身子去取水,一個
頭暈,幾乎倒栽在地上,幸好榖梁朗扶住了她,見她無力,便半抱半倚的讓她喝
水。
舊僕役不夠使喚,她又把身邊的嬤嬤撥去看顧忍冬,這屋裡內外,除了蓮兒,居
然沒有人了。
自出生就讓人這樣抱倚,之前大夫也這樣抱過她,今天不知怎地,居然有些異樣
的感覺。許是聽了冬弟天真的話……
「妳的臉發紅。」榖梁朗察看她的神色,探手摸摸她的額頭,「可是發熱了?時
氣不好,要當心。」
秋娘想回枕上,沒想到臥得久了,身上無力,反而趴在大夫的懷裡發窘。
「怪道將我薦來的人全支開。」冷冷的聲音傳進來,「原來堂堂謝家閨女,窩藏
了男人行此苟且之事!」
秋娘臉上的潮紅褪成蒼白,許久不見的大伯冷笑地走進來,身後跟著攔不住他的
僕人。
「大伯,恕姪女身子不好,不能全禮。」她身子緊繃著,嘴裡還是客氣。
「能跟野男人摟摟抱抱,有什麼全禮不全禮的!」謝大爺毫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
坐,「妳的母親貴為一族烈女,生出來的女兒,卻如此不知廉恥,?對得住在地
下的爹麼?」
秋娘正要開口,榖梁朗沒放開她,反而輕輕捏捏她的手,朗聲道︰「不知大伯來
訪,姪婿有失遠迎。」
姪婿?謝大爺和秋娘都是一愣。
「誰是你大伯!」謝大爺怒吼起來,「秋娘!我看?知書達禮,居然與人私訂終
身……」
「大伯此言差矣。」榖梁朗微笑,「我與秋娘,既有良媒,又有家長主婚。只是
秋娘身體不適,還未能行禮,何來私訂終身之說?」
謝大爺不怒反笑,「好張利嘴!良媒何在?」
「本鎮太守何足道為良媒。」他再捏捏秋娘的手,示意她不要開口,「聽聞謝大
爺與太守素有來往,可赴何府查證。」
「家長何在?為何我不知情?!」謝大爺變色了。
「謝家主母帶發修行,六根清淨,自然不涉紅塵。然,五姨娘仍在,她已親口允
婚,若大伯不信,可差人往麗京查問。」他仍一派安然。
「五姨娘是什麼東西!她不過是個侍妾……」謝大爺暴怒起來。
「大伯,您這話不當。」秋娘從最初的驚愕恢復過來,「五姨娘乃我父之妾,于
秋娘亦為我母。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段姻緣有什麼不應當之處,您倒是說
說看。」
「妳這賤丫頭……」謝大爺想逼近秋娘,榖梁朗擋在前面,雖是眉目含笑,凜凜
的氣勢卻鎮懾住他,「大伯,秋娘已是我妻。何太守若知道您如此侮辱他的良媒,
恐怕不會太高興。」
想到他這孝廉還得靠何太守推薦,只好咬牙忍了忍氣,「哼!」謝大爺怒氣大發,
拂袖而去。
秋娘雖然鬆了口氣,一想到方的「權宜之計」,她還是不大自然的紅了臉。
「榖梁大夫……」總是得謝謝人家,「雖是權宜,還是謝謝您仗義。」
他默然片刻,「不是權宜。」
秋娘吃驚的抬起頭。
「五姨娘臨行前,我已經問過她了。」他自嘲的一笑,「不這樣,她不放心。至
于何太守,我醫治過他,這良媒,他做得極開懷。」
呵,這清靈女子,也有這樣張目結舌的時候。榖梁朗雖然覺得好笑,卻隱隱的生
了一股憐惜。
「但、但是……大夫,我不能誤你終身。」她將頭一撇,這麼說。
男子有什麼終身?幾經壓抑,還是抑不住這種憐惜溫柔,「我早要找機會告訴妳,
只是一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但是,大夫……」雖然指望他保孀母幼弟,卻不是要他這種諾言。
「我字子霽。」他聲音放軟,「叫我子霽。」
「子霽。」她忍不住紅了臉,「我時日無多……」
「而來日方長。這是最好的方法。妳是個閨女,就算不重自己的名聲……」她心
眼裡大約沒有自己,榖梁朗不禁苦笑,「這是留在這兒保?娘親與弟弟的最好方
法。」
她越來越不明白這個冷漠平靜又溫和的大夫。
「醫者父母心麼?」她低聲,「子……子霽,你對每個病患都這麼好?」
「不是。」他很坦白,「若是這麼著,我要娶的女子可以排滿遂紫江岸。」見她
雙頰緋紅不退,忍不住逗她,「或許我覬覦?名下產業。」
秋娘不禁笑出來,「這是聘雇條件?」
「也不是。」或許她非常不願?「如果妳有意中人,我們的婚約可以……」
「我上哪兒去找意中人?!」她微微發怒,用力的按住心口。
她是願意的,心裡這份溫柔,居然不受控制的泛濫成災,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
按住她的手,她瑟縮了一會兒,卻沒有掙開。
「為什麼?」她輕輕的聲音像是耳語。
榖梁朗只是幫她蓋好被子,沒有回答。點起夢甜香,她閉上眼睛,昏昏睡去,他
只是默默的守著。
為什麼?事實上,他也很想知道。
蓮兒一夜沒有回來。
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她被丟棄在莊裡僻靜的柴房邊,衣服凌亂,眼睛驚恐地
大張,已經氣絕多時了。
榖梁朗冷靜地驗尸,詳細的將報告提交來勘查的官府。
「先姦後殺?!」已經許久沒有大案子的菱仙鎮沸騰起來,官差一停停的進莊子
察看,之後在莊外的樹林發現上吊的僕役,留書自言不當逼奸誤傷人命,自愧上
吊。
榖梁朗原本擔心秋娘知道這件事情恐會發病,卻發現她比自己想像的堅強許多。
「謝福不會做這種事情。」她低低的說。
「我知道。」
秋娘瞅著他半晌,「還要多久?還會有多少意外?我快承受不住了。」她的聲音
顫抖,卻連滴淚也沒流,「蓮兒從小就服侍我,她……我們只是平常莊稼人家!
我們……」
「秋娘,這我都知道。」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很快。就這幾日。」他附在耳邊
細語︰「這是個意外,的確是的。該討的公道,我一分一毫也不會錯過。」
秋娘愣愣地看著他,她這樣聰明機靈,卻莫名地信任他。「我相信。」
她恐懼數日,忍冬害怕極了,定要跟她睡。
她這身子能保護誰?她苦笑,卻還是讓忍冬睡在床側。
最少,可以幫忍冬挨一刀。
夜半,睡得正熟,榖梁朗搖醒她,「秋娘。」
她睜開眼睛,見著他含笑的容顏,覺得很安心,他也搖醒忍冬,要他噤聲。秋娘
這時才發現身邊有許多黑衣夜行人,他點點頭,一個夜行人拿起黑斗篷裹住忍
冬,他也同樣的裹住秋娘,抱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他的胸膛如此寬闊。
多少年沒走出這房間了……晚風徐徐的吹拂她的臉龐,幾個縱躍,她的心提在喉
頭,又是戰慄又是興奮,連行走都有困難的人,這樣的感覺,好似飛行一般。
他們默默的潛入佛堂,娘親臉上蒙著面紗,靜靜的敲著木魚。
「跟夫人稟明了麼?」榖梁朗悄悄地問早到的同行。
「說了。」同行有點頭疼,「她連話都不回,就只是敲木魚。」
榖梁朗有些啼笑皆非,輕輕的將秋娘抱放在蒲團上。「忍冬,」他喚著還沒完全
睡醒的小男孩,「姊姊交給你照顧了,我要去打讓你們害怕的壞人,知道麼?」
忍冬揉揉眼睛,困惑著,「壞人?大夫……」
「叫姊夫吧!」他摸摸忍冬的頭,望了望秋娘,一笑出去。
秋娘也含笑,「來,拜見娘親。」他們的母親只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敲著木魚。
忍冬向來害怕這個不笑的大娘,瑟縮到姊姊的懷裡,「姊姊……大夫怎麼變姊夫
了?」
秋娘臉紅了紅,「這……這慢慢再告訴你。」
忍冬還沒有完全睡醒,轉頭看看陰森的佛堂,「姊姊,姊夫打什麼壞人?怎麼打?
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是誰?」
「黑衣服的人麼?」秋娘微笑,「應該是段劍門的人吧!」她常常失眠,已經習
于黑暗,剛剛看到他們的衣服上,陰繡著「段」。
「段劍門?!」乙忍冬的眼睛都亮了,「啊~我知道!茶館說書伯伯說過段劍門
傳奇的段子哩!喝!千里救危主,國傾扶新帝;十步殺一惡,千里不留行……」
突然想到露了逃學去聽說書的餡,忍冬趕緊住嘴。
「你喔……」秋娘輕輕敲敲他的頭,「嗯,等了這麼些時候,子霽……我是說,
大夫,大概就是在等這些援兵吧!」
「你們來得太遲了。」榖梁朗皺皺眉頭,「為什麼懸宕將近兩個月?」
段均叫屈,「你還嫌慢?大哥,趙州離這兒多遠哪!我們還要集合部署,忙著斷
他們後援,掃了多少殘黨你知不知道?楊柳去真的在這裡?」
「若是我沒猜錯,」秋娘微微一笑,「殺了鄰鎮官差的江洋大盜赤練蛇一幫人,
已經潛伏在我們謝家莊了。那些新僕役應該都是。」
忍冬臉一白,縮進姊姊的懷裡。
「別怕。」她溫言安慰,「段劍門的英雄不就來了?他們應該會寅夜出擊,趁他
們在睡夢中一舉成擒。」
深夜,火光、呼喝聲四起,段劍門形同劫營,這些默默隱藏形跡的匪類在睡夢中
被驚醒,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已被擒,要不就是力戰後或傷或亡。
榖梁朗仍然鎮靜地站在院子裡,身邊的紛擾似乎不動于心,只定定地看著眼前的
管家。「楊柳去,你也該現形了。」
老管家扯去胡子,露出一張年輕卻殘忍的臉,「你是榖梁老頭的小鬼?榖梁老頭
不是裝聖人,要你別報仇,你來尋我什麼晦氣?早知道當初宰了你就沒事兒。」
榖梁朗不受激,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是尋仇。只是留著你,不知道要傷多少無
辜百姓的命。為什麼殺蓮兒?一個小婢女礙你什麼?」
「為什麼壞人要殺蓮兒?」忍冬揉揉眼睛,他和蓮兒感情一直很好。
「……意外吧。」秋娘輕嘆一聲,「那些匪類大約悶太久了。」
「意外。」楊柳去不耐煩地道,「悶太久了,連窯子都沒得逛,那群該死的東西!
我也罰過他們了。」他獰笑,「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就為了她來尋我們晦氣?」
他淡淡一笑,凝神出招。
「這些壞人為什麼要找我們麻煩?」忍冬一扁嘴。
「……大伯的關系吧。」秋娘苦澀一笑,「他大概和這群匪類早有來往,官府剿
匪,匪幫只好找他投靠,他既不想收留在自己莊子上惹麻煩,又惱我總是不死,
索性送來這裡。若匪人殺了我,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收此處產業,又可安頓匪
幫,當真是一石二鳥……」
「姊!」忍冬慘叫一聲。
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覺得撲到自己身上的小身體軟癱下來,手一摸,一
掌的血。
秋娘愣愣地抬頭,木魚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停了,他們的娘親拿著利剪,上頭
還滴著血。
「娘!?為什麼……」她心頭髮鬧,卻命令自己要沉著,「妳……」
「不要叫我娘!」謝夫人臉上的面紗早就不見了,她陰沉的臉令人不寒而栗,「我
早該將妳淹死在水盆裡!高嬤嬤那廢物!我要她去買個男孩子,買妳這賠錢貨做
什麼?要不是謝三那廢物搶下妳,我早淹殺了妳,現在也不會這麼麻煩!」
高嬤嬤?投井自殺的高嬤嬤?她想起打小聽見的傳說,手腳都冰冷了。
「娘……」她怯怯的開口。
「不要叫我娘!」謝夫人凶狠地叫,「誰知道?是哪個婊子生的野種?妳是自找
的,如果?不要牽扯到謝郎……妳去死吧!」她瞥見蠕蠕而動的忍冬,「就為了
你這小雜種,我得等這麼多年!」她拿起利剪又刺下。
這次還沒接近忍冬就被秋娘抓住,剪尖刺破了她的手,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痛,或
許她的心已經碎裂開來,本能卻讓她不顧命地面對這個瘋狂的女人。
秋娘用驚人的力氣抓住剪刀,「娘,謝郎是大伯父吧?殺我有什麼用?現下妳殺
了我和弟弟,妳能逃開麼?門是從裡面閂住的,除了妳,還有誰會動手?」
「等我殺了你們,再放把火。」她嘴唇微微上揚,「我看誰會礙我的事!」
她真的瘋了!
只見謝夫人一腳踢開秋娘,抓起已經不動的忍冬又要刺下,秋娘奮力撞倒她,抱
住弟弟滾開來。
聽見門外喧囂撞門的聲音,謝夫人臉色一變,咬牙又沖過來,秋娘一頭是汗,一
臉是淚,心頭髮鬧,眼前漸漸發黑。
不行!她只剩踹桌子的力氣,偏偏紅木桌極重,只動了一下,油燈滾了下來卻沒
倒。
謝夫人原本秀麗的臉龐扭曲著,在驟然的黑暗中特別令人心寒,突然,屋子光亮
起來,帶著燒炙的氣味。
秋娘摟著忍冬,驚恐地看著謝夫人燒起來的袖子。倒掉的燈油滴在桌上,謝夫人
剛好袖子拂過,原本昏暗的火苗吞吐到雪紡紗袖,馬上熊熊的燒起來。
「啊~」謝夫人無法撲滅身上的火,恐懼的叫聲讓終于沖破門的眾人都心驚,火
勢蔓延得很快,來不及救,她就活生生的燒死在眾人眼前。
秋娘整個人呆祝她低頭看著綿軟的弟弟,發現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眼睛一閉,像是這樣就不用看到這個醜惡的世界……
下一刻,她昏倒在榖梁朗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