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江河十年行云南之六——和一个村官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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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江河十年行在怒江的记录有一个突破。以往我们进入已经搬迁的小沙坝移民村,是“打枪”的不要,基本是躲在农家院里和我们要跟踪十年访问的何学文聊他们家生活的变化。我们一直试图找到小沙坝村的村长何玉荣,可敲了多少次门,也没有敲开过。
2011年12月19日我们走进小沙坝村,在何学文家的院子里说了没有多一会儿的话,当地派出所的一位穿警服的人又如约地到了。这次他是笑眯眯地说:汪老师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自称是村里副书记的人。聊了一会儿我问副书记,村长在村里吗?我们能不能采访一下村长?
这位副书记说我打电话问问。问的结果是:行。
后来我知道,我们一行人到了村子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人类学家沈红在村子里走访时,其中一户要找的人家是村长带着去的。
第六年的江河十年行,我们要回访2006年调查的100户怒江边潜在移民的家,在小沙坝村的30户人家。分成三个小组的我们一行人,今天是大摇大摆地在村里东问西问的。今天,我把怒江第一个移民村意见最大的一户,小何和他的妈妈叫到了村长家,当面对话商讨解决的办法。
这是在怒江边我们所感觉到的进步。这进步是因为移民生活中的冲突少了,还是怒江的领导们越来越开通,越来越民主了?
这正是2011年江河十年行要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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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村长和移民问题最多的人请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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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移民干部和移民在对话
中国民间环保组织和媒体关注怒江是从2003年开始的,是因为那里刚刚被评为世界自然遗产就又宣布要建13级水电站。最早的关注是因为国家环保局在审批怒江建坝项目规划时认为,中国现在仅存两条没有被截断的大江,一条是雅鲁藏布江,另一条就是怒江。应该留下最后的自然的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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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边大山上的石月亮和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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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第一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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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下的怒江
如今,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的大坝已经在修建中,怒江几乎所有的支流里也建了大大小小的水电站。而怒江的干流“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段还没有一个拦腰截断的大坝。
从2004年我们第一次走进怒江,到现在可以说八年“抗战”。
我们关注怒江分几个阶段,开始的关注是留下最后的自然流淌的江河;走进怒江后我们发现,怒江能有今天,离不开那里的22个民族和宗教及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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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怒江傈僳族温泉花浴中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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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长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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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同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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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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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傈僳族四声部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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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边的澡堂会上
那是我第三次走进怒江时,坐在怒江边塘火旁,喝着一碗又一碗酥油茶闲聊,屋外的山泉与松涛漂入耳际时,脑海里闪出了这样的念头:在美国,印第安文化被越来越多的人视为富于个性特征的本土文化遗产。但现在印第安文化已经被不断地博物馆化和旅游市场化,渐渐蜕变成为一种与生动热烈的实际人生和活生生的生命没有生死相依关系的“死”文化。与印第安文化,与美国黄石国家公园等世界自然遗产地相比,怒江区域众多的民族和文化,是完全可以它们的活力令人骄傲的。
有人说:过去,生活在怒江和澜沧江峡谷里的民族群体,一代一代地传衍着,而这一代代的人们又总在重复着上一代人生命的轨迹。江河与大山似乎是一道道时光的栅栏,挡住了时代运转的车轮,分隔出了一个个鲜活的历史文化博物馆。
怒江生物多样性和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相互依存,当地人沿袭着的古老的生活方式和习俗,是今日怒江的根。没有这些特殊的文化、传统的多样,今天怒江流域的生物多样性能独特吗?而我们对这些独特又知晓多少?现在人们最爱说的是文化能当饭吃吗?怒江太穷了,怒江要赶上时代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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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中间的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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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石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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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泥石流
前11次去怒江,我赶上了5次很大的泥石流。2005年3月更是被两股滚滚的泥石流夹在中间,听着轰轰的泥石滚进江中的巨响。
2010年末,两位地质学家听说怒江要建电站,不顾七、八十岁的高龄到怒江考察。回去上书国家总理说,怒江大峡谷是世界上最活跃的峡谷之一;它随时都在运动状态;它一泻千里,要是出了事会“畅通无阻”地“冲击”。
两位老科学家的呼吁很快就得到温总理的指示:科学研究,慎重决策。这是一个大国总理对一个水电工程的第三次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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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的房子是拆得最快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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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边小沙坝移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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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新村
随着进怒江的次数越来越来多,我越觉得怒江边的人需要关注。2006年我们在怒江边做了100个潜在移民调查。因为去之前有学者在电视上说,怒江边70%的人希望建坝。
我们调查的问题很简单,一:你希望建水电站吗“在我们问的时候,说希望的甚至超过70%。
我们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你知道什么是水坝吗?这个问题几乎是百分之百说不知道,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说知道一点。
第三个问题:既然不知道什么是水电为什么还说希望建大坝呢?回答是政府要建的,我们相信政府,我们要顾全大局。
2006年江河十年行第一年的时候,我们到小沙坝找到了将要用十年跟踪的人家,何学文。老人曾经当过村长。我在小沙坝做潜在移民调查时,他和另外一位叫官富莲的计划生育主任带我跑了三十家。
2006年江河十年行时,虽然怒江建坝还在争议中,环评也还没有通过,小沙坝人却正在准备着搬家。我们那次到怒江,用我和云南绿色流域于晓刚获奖的钱给怒江38所小学买了电视机、DVD机和100部为孩子们制作的电影。
本来我们是与教育局合作的因为学校较多,我们又不可能老到怒江,所以希望教育局能帮我们与各学校联系。可是在何大爹家,我们被村派出所询问之后,教育局就说不能与我们合作了,因为我们是反坝的。
尽管我们反对的是还没有通过环评就建大坝,我们希望的是留下怒江的自然。可当地的从领导到农民希望的是发展。他们认为文化,传统不能让他们致富。
小沙坝村没有移民前的情况我看到了。江河十年行,用十年的时间,跟踪观察,记录小沙坝移民后的变化,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走江河,要用十年的时间走同样的大江,走同样的十户人家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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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时的何大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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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何大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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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何大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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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何大爹
2008年“江河十年行”时,何大爹告诉我们他家原有的树有多少呢:60多棵芒果树、10多丛竹子、20多窝芭蕉、10棵石榴、4窝咖啡、8棵桃子、600多棵大桐油树、200多棵小桐油树、600多棵果皮树、5棵木棉花、10棵树瓜。
搬家后的这几年,何大爹家的这些果木的收入基本是没了着落。老家和新家的距离是一公里,没人看着的果树不会有收成,大爹告诉我们。
年猪,对中国农民来说,不管是对什么民族的农民来说,都是重要的。搬到新村的前三年,不让养猪。2010年“江河十年行”时,何大爹告诉我们,9月份他的女儿给了他们一头小猪,老人找了新村外的一块地方搭了个猪圈养了起来。虽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提着猪食要走很远路,可何大爹说,我们是农民,不养猪不行。
今年还没进何大爹家我们就知道村里给小沙坝农民每人800块钱,选了个十里地以外的地方,让他们盖猪圈养猪。大爹这回去不了了,说是花钱请人帮忙养,这也是现在村里很多人家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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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果树是我问后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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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树是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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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边有果树是何大爹一辈子的习惯
前几年“江河十年行”到何大爹家时他有很多的愁,没有果树了,种地太远了,养不了什么家禽了,屋子不够住了。可是今年我们去,他不再提这些。当我们问你对现在的移民生活满意吗,他甚至说满意。
不只何大爹,我们回访的30户小沙坝人家,找到的13户人家(其他的大部分外出打工了)中说对现在的生活和对移民政策满意的是绝大多数。只是在接下来的问题你了解移民政策吗?又几乎是百分之百地说不知道。
何大爹说,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方便,孩子上学方便,买东西方便,到外面去打工也方便。至于说种不了果树了,养不了猪了,种不了田了,这些遗憾大爹似乎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老想着过去呢。一个七十多岁的农民,一个弱势的农民,他在努力适应着新生活。他们是指不上什么帮忙的,所有的所有都要靠自己,文化,民族,对于生活在这样的条件下的人来说,是奢侈,是不实际。
这是不就是今天小沙坝人为什么对目前生活说满意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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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鸟语花香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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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家的腊肉
从何大爹家出来,我们进了村长何玉荣的家。村长说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个花池,虽然是腊月了,在怒江边还可以鲜花盛开。我们看到的还有他的二层小楼爬满了红色的爬山虎。
我直接问他的问题是,你家门口摆的丰田霸道车是不是村里唯一的?
何村长说:是。他接着告诉我家里还有四台挖掘机,一台压路机,一台装载机等大型机械。我说你是一村之长,是不是可以带着一村的人一起致富?何玉荣说:这要苦得起。我的机械我是让他们用的,我曾经和老婆一起24时不停地开车,他们苦不起,没办法。
我又问,村里别人家的铺面房租不出去,你家的怎么都租出去了。村长说,泸水物资公司现在是股份有限公司,全面承包了小沙坝的建筑和招商,他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我说村长可以经商吗?何玉荣说,这是有限公司。
我又问:村里小何对不给他分房子很有意见,而且他们家的房子漏得地上的水都能用水泼了。这事你管不管,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小何叫来当面说说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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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移民请到了村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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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局的领导也请到了村长的家
何玉荣村长同意了。小何来了,移民局的一个干部也来了。不给小何分房子是因为26岁的他当时没有结婚,尽管结婚的房子已经盖了,可按政策规定,不结婚就不给单独分房子。
村长说这不归他管,移民局的干部说他会把这个问题反映给他的领导。
房子漏水,村长说他可找人帮忙修,那我们是不是可去看看。村长又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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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去了小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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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和移民局干部现场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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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坝村家家的铺面房还是关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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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环保部给的项目,但成了样子工程,江河十年行要过问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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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走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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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曾经调查的30户人家
能和小沙坝的村长对话,这在“江河十年行”还是第一次。2007年南方周末和中国环境报的记者去怒江州采访,不要说州领导,就是林业局的干部都不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因为每次来的被跟踪,我们也不敢再试了。甚至不敢大大方方的去访问人家。这次一开始我们也和大家说,悄悄的,打枪的不要。可是我们多虑了,我们从上午不到9点进了村,直到下午快6点了才被下了“逐客”令。村长说,你们走吧,再不走我就不好交待了。
我们不知道村长要给谁交待。但是既然人家已经给了我们那么多时间,我们也要体谅一下他吧。临走村长和我们说的一句话是:我敢拍胸脯,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怕查。
离开小沙坝后,在我们的大巴课堂上发生了争执。来自山东东营的志愿者小任认为这个村长是个好干部。有人不同意,说村里也有人说他当了十一年的村长兼书记选票是100块钱一张拉的。
一天,一次的对话,要想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当然不可能。但我认为和一个我们要用十年关注的村领导对话,这一定是一件好事。顺着这滕,还有四年,“江河十年行”,或许能摘到好吃的“瓜”。怒江,和怒江边生活的人,人与大江的命运及关系就是我们要寻找和深挖的问题。记录历史,我们需要听到各种声音,也希望更多的人成为我们记录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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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识已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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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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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坝村看怒江
明天我们就要走进怒江最漂亮的第一湾,那里的江水绿了吗?明天我们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