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刚起身坐到床边，伸手关掉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收录机，抬头想对她说点什么，但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张口把她拒之门外，他毕竟深受着她，心里日日夜夜地思念着她。可正因为深爱着她，他不想连累她，把她绑在自己这架摇摇欲坠的破车上，让她跟着受苦受累，到头来一个人度过没有欢乐、没有情爱的生活。但嘴唇动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木然地、呆呆地看着她。他的这种表情，让小秀看了甚为难过。

 

为了不把悲伤的心情流露出来，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了开来，借着暗淡的光线打量了一下房间：一张单人床横在南面墙边，床的一偶，凌乱地放着一堆待洗的衣服；靠门口的一面墙边摆放着一只简单的四方桌，上面的碗筷、茶怀、暖水瓶和烟灰缸等东西，满满当当地挤了一桌；东面的墙边靠着一只低柜，柜上有一只21寸的日本产的彩电和一架收录两有机……

 

回顾简陋的住宅，想到三年来为了不连累她与晴月，独自一人扛着身患重病的痛苦，小秀的心里像有万根钢针在扎。她极力控制住情绪，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

 

“刚！我从巴黎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你一个人？陈思昊来了没有？”

 

见郝刚在这种境况下，还提陈思昊，她感伤的情绪一下子化作了怒气：

 

“我和陈思昊只是好朋友！我在巴黎，他在国内！”

 

“你们没有交往？”

 

“你不要只考虑别人，你也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也请你想想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动物，可以忘记一切，去移情别恋！”

 

见他到现在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小秀急得大着嗓门喊叫了起来。

 

小秀委屈的喊叫，让郝刚从床边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干什么，你还想躲避我吗？！”

“不——！我不是躲避你，而是请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吧，不要来打扰我。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给你幸福，给你婚姻，我现在只会拖累你！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指着卧室的门，表情决绝地请小秀出去。

 

“你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肯接受我？三年前，我就明确告诉你，我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别无他求！”

 

小秀说着，流下了委曲的泪水。

 

“我现在根本不是三年前的我了，我已经连正常的生活都给不了你，你跟着我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他拉起小秀的手臂，把她向门口推。小秀痛苦地拉着门框不肯松手，任凭郝刚怎么用力都无法掰开。见此，郝刚突然操起桌上的一把长柄水果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着小秀喊道：

 

“你再不走，我立马死在你的面前！”

 

不想，这一举动激怒了小秀，她冲到厨房拿起一把剪刀对着自己胸口说：

 

“你不怕死，是吧！我钟小秀也根本不怕死！为了你，我已经舍弃了一切：高中时，放弃了多少人羡慕的到上海、到美国学习生活的机会，回黑河上学，为得是能考上哈尔滨的大学，有机会找到你；大学里，为了等你，我回绝了许多优秀男人的追求，为的是把自己纯洁的爱献给你；到上海后，为了爱你，放弃了陈思昊和山本秀夫对我的爱，痴情地守着你；到了国外，为了心中爱着的你，我又回绝了众多成功男人的追求，放弃优裕的生活，回到你的身边来。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也根本不怕死。告诉你，82年你从歹徒手中救下我时，我在心里已经死过了一回；83年为了能考上黑河市的重点高中，我在孙吴县的医院里又死过了一回，抢救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84年为了打工挣钱读高中，我误入黑店，从十几米高的窗台上往河里跳，以死求生。三年前，你与我分手，我的心又死过了一回。

 

十三年前，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你给的，只要你需要，随时可以拿去。这十几年，为了你，我根本不怕死。你要死，我一定奉陪！我陪你到天涯海角，陪你到阴曹地府，也遂了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愿！”

 

小秀，手举剪刀一步一步地朝郝刚走去。

 

“你不要总把我的命运和你联系在一起！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想你进入我的生活，我会拖累你的！你懂不懂？你给我走吧!”

 

“从82年你救我时，你已经把我的心带走了，我的命运已经不可能和你分离。十三年来，我苦守着初恋的情怀，一个人痛苦着、等待着、煎熬着，没有相爱的幸福，只有离别思念的泪水和孤灯，这样的日子与其继续下去，倒不如早点结束了好！”

 

见小秀根本不为所动，神情凛然而无畏。郝刚毅然地提起了手中的刀，对着小秀吼道：

 

“你走不走?! ”

 

小秀则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两人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

 

郝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哐啷啷”的一声巨响，房间的大门被人踢开了。巨大的响声，将两个情绪完全失控的人一下子惊醒，郝刚握刀的手僵在了空中。刘厂长，神情严肃地冲了进来，伸出右掌对着郝刚握刀的手腕就砍，长柄水果刀“咣啷啷”地应声而落。

 

“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他十分生气地看着郝刚喊道。随即伸出拳头向他挥去，可拳头却在半空中落了下来。他强忍着气恼，气息不均地看着郝刚，一时说不出话来。小秀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的剪刀，拉着刘厂长坐了下来。待刘厂长情绪平静后，他语调不重，却很有分量地、一句一顿地说：

 

“郝刚，能不能冷静地听我说几句话。我不知道你们十三年的恋情，你老兄也从来不肯告诉我。可我今天知道了她为什么离不开你。你明明知道她离不开你，却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你这不是拉她和你一起去死吗？你混不混啊——？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你别以为，就你郝刚是个愿意奉献、愿意牺牲的好汉。

 

可她小秀，一点也不比你逊色。她为了找你、等你，用了漫长的十三年的时间。十三年啊，难道她这么优秀的姑娘，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她是为了感恩，为了心中从小爱慕的你，一路地坚守，一路地奋斗。我今天要告诉你：别再这样一味地为了成就自己的崇高，而伤害了她的心，毕竟她是为了你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崇高给予才来到这个房间的。

 

你现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今天来，是兑现十三年前对你立下的誓言，请你成全她，千万不要辜负了她！啊?!”

 

见郝刚紧锁着眉头，不答话。他站起来拍着郝刚的肩膀对小秀说：

 

“这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你不在他身边吧，心心念念地想着你。你来了，哼！他又端起了‘臭架子’。你，别在意！”

 

说完，他向小秀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走了。

 

郝刚，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半晌没有出声。小秀看他一时也不想和她说话，便收拾起卧室来。郝刚走了出来，一个人百感交集地站在厨房里，思绪万千。

刚才听了小秀痛彻心肺的述说，他才知道了三年前她碍于少女的矜持没有说出来的许多故事，为了当年他根本没有在意的一句承诺，小小年纪的她为了报恩竟等了他十三年。十三年漫长的风雨岁月里，小秀为了他勇敢地面对生活的一次次考验，情感的一道道难关，付出了心血、流够了眼泪、献出了一切。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三年前的另外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