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81年前后,我在西安外国语学院读书期间,我们的美籍教师在作文课上给我们讲解了当今被普遍看做20世纪的伟人之一的罗素为其《自传》写的导言,即“What I Have Lived For”这篇著名的散文。我被它优美、极富语言节奏感的特有的散文旋律深深打动,同时也了解到,它在国内外很多大学的英文作文课上常常被作为范文讲解,于是在课后开始尝试将它翻译成了中文。该文中有一段话的原文是:
With equal passion I have sought knowledge. I have wished to understand the hearts of men. I have wished to know why the stars shine. And I have tried to apprehend the Pythagorean power by which number holds sway above the flux. A little of this, but not much, I have achieved.
我的翻译是:
我曾以同样的激情追求知识。我曾希望理解人心,我曾希望了解星辰何以光芒照耀,我也曾尽力领悟那种得以使数字支配万物流变的毕达哥拉斯之幂的力量。对此我稍有所得,但收获并不很多。
从那时以后很多年流水般逝去了,期间我见到这一名篇的不同译文至少有六七种。但是始终没有看到与我的译文在风格上比较靠近的译文,似乎有些失望。尤其是这段话里的“And I have tried to apprehend the Pythagorean power by which number holds sway above the flux”竟没有发现一种译文与我的相似。各种译文都把“Pythagorean power”简单地译成“毕达哥拉斯的力量”,而我却翻译成了“毕达哥拉斯之幂的力量”,难道是我的翻译画蛇添足了吗?我久久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始终认为我的翻译是更全面、更准确的。那么,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并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为罗素的文笔而折服,感到不这样翻译就不能体现罗素的修养和他看似平常却包含着深刻联想与喻意的精妙选词。我这样翻译,是因为我知道“power”虽然是“力量”,但在数学上就是“幂”的意思,我同时知道,罗素不但是一位杰出的逻辑学家,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数学家、思想家、文学家。在数学史上,他是数理逻辑的奠基人。而且,还不仅如此,毕达哥拉斯也不仅是一位普通的古代西方哲学家,他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家。而且,还不仅如此!说到毕达哥拉斯,不仅他的哲学是以数学为核心的,而且他数学上最著名的成就恰恰是一种“幂运算”即“a2 + b2 = c2”,这就是所谓的毕达哥拉斯定律。所以,如果是数学语言,那么“Pythagorean power”完全应该翻译成“毕达哥拉斯之幂”。然而,正如罗素是一位数学家与文学家兼于一身的伟人那样,他的精妙选词在这里也将数学语言与文学语言融为一体,从而站在更高立足点上以浓缩的选词暗示:以“毕达哥拉斯之幂”为典型的数学作为科学研究的典范,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一种力量。联系上文,我们可以看出,罗素在这段话里,实际上讲的是自己在追求科学真理的道路上曾经研究过心理学(the hearts of men),天文学(why the stars shine)和数学(the Pythagorean power)。
那么,另外一个问题是,我所翻译的“我也曾尽力领悟那种得以使数字支配万物流变的毕达哥拉斯之幂的力量”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太长了呢?我的认识是,确实是长了一些,但是如果断开句子也就失去了罗素写作的风格。当我们认真、仔细分析这篇散文的句子长度时,我们会发现,罗素在每一段话语中都使用了一种特别的句长安排,即两个较短的句子与一个较长的句子并列,从而形成了“短-短-长”的韵律。比如,与上述所举的句子相连的前两句是,“I have wished to understand the hearts of men. I have wished to know why the stars shine.”从语义发展上来看,两个较短的句子发挥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第三句是语义及其所表现的情感发展的“高潮”。换一种形象的语言,我们可以说,罗素的三句并列格式就像田径运动中的“三级跳远”,第三句“跳得最远”。翻译时如果断开第三句,那么这种风格也就不存在了。
伟人毕竟是伟人。一位作家曾经说过,“阅读罗素的作品给我带来了数不清的快乐时光,在这方面除了索尔斯坦·维布伦之外,任何其他当代的科学作家都不能与他相比。”我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伟大的文学,但是阅读罗素的精妙散文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欣喜,很多发现。因此,我要向爱好文学的朋友们强烈推荐罗素,相信你们也会大有收获的。
来自《翻译策略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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