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学书法不尽临摹重在笔法探究
(2018-06-28 16:43:47)分类: 书法论坛 |
古人学书不尽临摹
但问题恰恰在于大家对晋唐中国的常识性的误解和遮蔽,即认为在其时书法和写字如我们现在所假想的那样是混为一体的。这种遮蔽主要表现在:今天的研究者认为艺术乃是指摆脱实用领域的所谓纯艺术,舍此只能算是有些艺术性而已。而晋唐时期乃至整个古代中国的书法始终是没有完全摆脱日常实用书写,因此就不够艺术,尚未进入艺术的觉醒阶段。正是这样的理念反过来遮蔽了古代中国书法和写字的区别,并进而遮蔽了两种不同事物间学习方式的区别。在这种观念看来,古代中国书法和写字没有区别,有区别也仅是书写水平的高低罢了,所以学习上自然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异,站在今天书法学习方式——法帖临摹的角度,认为古代学习写字和书法都是法帖临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而“笔法授受”自然就成为无稽之谈。倘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站在历史进步论认识上的一味假想,我们会发现在晋唐时期,书法和写字的判然有别,而学习方式亦是大相径庭,甚或可以说是学习方式的不同最终促成了书法和实用写字的泾渭分明,因此,要重振中国书法的晋唐辉煌,寻找晋唐时期书法的学习方式及其内容应该是一个必经之途。
事实上,虽然自宋代以来的书法学习是以法帖临摹为主要方式,但历代不乏追寻晋唐书法学习方式的有识之士,这些有识之士也正因为是对晋唐书法学习方式的找寻从而获得晋唐笔法的若干内容从而卓然名家的。苏东坡在跋文与可论草书后说:
“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此耳。”
从中可见他对于找寻古人相传之法的殚精竭虑。黄庭坚亦是揣摩古人如何传授笔法有年,他说:
“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妍,往往工左而病右。古人作《兰亭序》、《孔子庙堂碑》,皆作一淡墨本,盖见古人用笔,回腕余势。若深墨本,但得笔中意耳。今人但见深墨本收书锋芒,故以旧笔临仿,不知前辈书初亦有锋锷,此不传之妙也。”
他的结论是古人有一“淡墨本”,这样毛笔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所以,黄庭坚继而得出结论:
“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问,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
这样一来就和我的观点颇为接近—“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只是在黄庭坚看来古人是借“淡墨本”来传授笔法,而在我看来则是古人有提纯出的笔法口诀之类传授,董其昌在《书禊帖后》认为:“此本发笔处,是唐人口口相授笔诀也。米海岳深得其意。舟过崇德县观”,颇合我意。但不管怎样,晋唐人学书是不尽临摹应该没有问题,晋唐人学书是要专学笔法应该也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晋唐人具体是怎样来传授笔法的,是通过淡墨本还是有口诀手授呢?
晋唐人的书法学习方式
怀素疏放,不拘细行,万缘皆缪,心自得之。於是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时酒酣兴发,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贫无纸可书,尝於故里种芭蕉万馀株,以供挥洒。书不足,乃漆一盘书之,又漆一方板,书至再三,盘板皆穿。怀素伯祖,惠融禅师者也,先时学欧阳询书,世莫能辨,至是乡中呼为大钱师小钱。吏部韦尚书陟见而赏之曰:“此沙门札翰,当振宇宙大名”。
怀素心悟曰:“夫学无师授,如不由户而出。”乃师金吾兵曹钱唐邬彤,授其笔法。邬亦刘氏之出,与怀素为群从中表兄弟,至中夕而谓怀素曰:“草书古势多矣,惟太宗以献之书如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张旭长史又尝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师而为书,故得奇怪,凡草圣尽於此。”怀素不复应对,但连叫数十声曰:“得之矣!”经岁馀,辞之去。彤曰:“万里之别,无以为赠,吾有一宝,割而相与。”先时人传彤有右军恶溪小王骚劳三帖,拟此书课,以一本相付。及临路,草书竖牵似古钗脚,勉旃。
至晚岁,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於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於是倘佯而笑,经数月不言其书。怀素又辞之去,颜公曰:“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素抱颜公脚唱贼?”久之,颜公徐问之曰:“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无壁折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噫!草圣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
陆羽曰:“徐吏部不授右军笔法,而体裁似右军;颜太保授右军笔法,而点画不似。何也?”有博识君子曰:“盖以徐得右军皮肤眼鼻也,所以似之;颜得右军筋骨心肺也,所以不似也。”
从以上分析可知,笔法乃是学习书法的首要之事,是临摹法帖的前提,更是临摹法帖的目的和核心所在,明乎此,我们才能开始踏上探讨晋唐笔法的征程。
笔法寻绎——古今笔法概念的不同
笔法概念正是这样的一个概念。
我们现在所言的笔法,一般是指用笔的方法,正如一些笔法研究书籍中所载,大体包含有这样几个方面:
1.对笔的控制方法——执与运(腕运、指运等);
2.笔锋的运动形式(包括空间形式与时间形式);
3.笔法的形态表现——点画书写法;
4.各种审美理想对笔法的要求;
5.各种笔法所产生的线条的审美价值。
明乎此,对于晋唐书论,比如前文所提张怀瓘的《用笔十法》就会迎刃而解。张氏十法如下:
偃仰向背:谓两字并为一字,须求点画上下偃仰离合之势。
阴阳相得:谓阴为内,阳为外,敛心为阴,展笔为阳,须左右相应。
鳞羽参差:谓点画编次无使齐平,如鳞羽参差之状。
峰峦起伏:谓起笔蹙衄,如峰峦之状,杀笔亦须存结。
真草偏枯:谓两字成三字,不得真草合成一字,谓之偏枯,须求映带,字势雄媚。
邪真失则:谓落笔结字分寸点画之法,须依位次。
迟涩飞动:谓勒锋磔笔,字须飞动,无凝滞之势,是得法。
射空玲珑:谓烟感识字,行草用笔,不依前后。
尺寸规度:谓不可长有余而短不足,须引笔至尽处,则字有凝重之态。
随字变转:谓如《兰亭》“岁” 字一笔,作垂露;其上“年”字,则变悬针;又其间一十八个“之”字,各别有体。
十法之中的“迟涩飞动”一法讲用笔须“勒锋磔笔,字须飞动,无凝滞之势,是得法”最是关键,张怀瓘告诉我们,即便是如“勒锋磔笔”这样多用力气的笔画也要着眼于“飞动”,否则便不得法。今人用笔多为笔在纸面的运行所困,其实是被书法笔画之力所困,深陷其中而不能“得法”。当然,这既牵涉到“法”的问题,也牵涉到审美观念问题,尤其是对于“书”之本意的理解问题,稍加留意会发现,本文中反复提到的今人对于“力”的误解问题,“笔力”正是肯綮所在,明白了晋唐人所谓的“笔力”概念,书法或许会如庖丁刀下的那头牛一般“謋然已解,如土委地”。在下一篇文章中,我们将着重对此加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