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河北小小说》创刊号
你从普尔顿打来电话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怎么说呢——我说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只有无望的思念;你又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连句好听话也没有;我当然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十分特殊的日子——三十岁生日,可是,我只能托付温柔绵长的秋风捎去玫瑰花和巧克力,而不能来到你的面前叫你闭上眼睛把香甜的东西送到你的鼻前——重重地道一声,生日快乐!我说我们都活得不容易,活一天少一天,过时的昨天可以用来纪念。你说我扫兴你还说我嘴损,嘴巴不好,人倒蛮好。听着话筒里轻细的嫃怪声,我那种绝望相思的冰雪情怀遇暖流般荡漾,是啊,深情厚爱遥不可及,两袖一甩便是清风明月。
明月清风。
年轻的寿星,此刻,你那儿应该是红日高照的白天吧——但愿南太平洋上的阳光把你的生日照耀得光辉灿烂而我不能主动给你送去祝福深表歉意。是的,我为了避免支付昂贵的国际长途话费而接受你几句甜美的指责我心里甜美得不能再甜美了。你说你叫一位归国侨胞给我带来了两瓶绵羊油并嘱咐我在干燥的秋季洗完脸拿它往手上抹一抹——要照顾好自己——争取今年春节回国一趟与亲朋好友欢聚一堂。
等待,似乎遥遥无期,又似乎指日可待。拿什么迎接你的到来,亲爱的?我从惭愧中抬起头触目是心光,只觉人远天涯近让恒清的明月在心灵的视野慢慢升起,不用等到岁尾年初,是的,我现在就虔诚祈望那个对我来说陌生国度的大草原上的风风雨雨带给你许多许多的好运,到那时你一定会更加怀念你的祖国你的舟山群岛。
家乡已开通“连岛大桥”,你在宁波下飞机就可以打车回家了,必须经轮渡进舟山已成为历史,孤岛伸展开了连接大陆的触须。
电话里告诉你我在石榴成熟的时节告别了这条我走了三十多年的巷子,搬进了一个依山面海的小区,桂花盛开香气催人入眠;还告诉你,老房子院落里的那棵石榴树今年因一场台风而将石榴刮得所剩无几,金达莱倒开得很热闹,花一团一团从树上掉下来,秋风把花瓣刮得满院飞扬落在我身上就像那天你上飞机前我将一束红彤彤的一箭梅插于你的背包上说会带给你好运。
我相信命运早已将每个人的一切都安排定当,如果有命运的话。我还相信,人完全融入自然运动的规律之中我们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一点,从当初我俩几乎同时萌发外出愿望又同时为办理各种手续而去奔波,最后你走了我却留下时便得到了有力的证实。记得吗,那时我俩在幽静恬适的海山公园散步共同遐想着异国的风光企望到大草原上拥有自己的羊群自己的木屋自己的世界,而现在你说你在一家同胞开的菜馆里打工每天累得腰酸背痛还要忍受个别食客的性骚扰有时在梦与醒的边缘泪水盈盈。
泪水盈盈。
身为哲学硕士研究生,看来你还没有读懂生活这本浅显而又深奥的哲学书;当然我也没有读懂,我们都读不懂,就像我们永远也难以理解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一又等于一那样,活生生的生活,总在给我们苦短的人生出一道又一道的难题。你为什么厌恶了那个待遇不低的秘书之职——而去闯荡外面的世界,继而在梦与醒的边缘泪水盈盈呢?
那天在机场国际出发厅我把你的肩胛扳过来,看你好看的脸上流淌着好看的泪水,你说为什么只让你一人走为什么我不肯许诺为再次办得签证而奔走;我说我累了并且我常在想假如自己还有二十年可活,将如何度过这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这的确是一个很严肃又很叫人伤神的问题。兴许我太自私了。兴许只因为人性中的种种弱点才使人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兴许你那被现实的烦恼折磨得十分脆弱的心灵在异国他乡能得到一种雨露般滋润而慢慢变得坚强起来。兴许这时你正在辛苦劳碌的人世上于兴衰成败的热梦中燃一炷悠悠兰香让心灵飞往家园——到那时我又可以看你好看的脸上流淌的好看的泪水了。
眼下,我看到好看的泪水凝滞于洗脸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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