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章多次写到我的祖母。她1883年6月3日出生于G县一贫苦农家，因为穷，远嫁给了大她20岁当时同样贫穷的祖父。在我印象里，祖母具有典型山东劳动妇女的特点：身体健康，能吃苦耐劳；心地善良，嫉恶如仇；坚持正义，临危不惧。这里记录了我所知道的祖母早年的三次遭遇。

  （一）我小时常随母亲住姥姥家，祖母则常独自去看我。每次她都要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装在席笸篓※里，外面包了包袱皮。从我家到我姥姥家约4华里，全是乡间的小路，途中要经一条小河，过了河的路边还有一个乱葬岗；秋天时，路两边大都是青纱帐，风一吹，哗啦哗啦的煞是森然。有一次，祖母遇到了一个坏人，要抢她手上的包袱。祖母奋力与坏人抗争。坏人的力气没有祖母大，再加上做贼心虚，没有抢到手就仓皇逃去。（母亲有一次也在这里遇到坏人。她不是力抵，而是高呼父亲的名字，说：“快来呀！这里有坏人！”坏人不知有诈，遂逃逸）。

  （二）我的伯母很坏，我不想提她。但这件事必须说到她。她的娘家在我们邻村，开酒坊，很富有。她的父亲是村里大明白人，当过村长。她生母死后，她跟了四任后娘才长大的。她生相倒不很丑陋，但懒惰，奸猾，好打架，好偷盗;她几乎集中了所有坏女人的品质。我的伯父是仪表堂堂的。我一直不理解他们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在我们家里，她整日装病，横草不拿。我父亲结婚时请人做的一件大氅，突然失踪了，伯母就造谣说是我母亲偷到娘家去了。结果，有一天，做大氅的裁缝在大集的旧货市场上发现了它，卖它的人是伯母娘家的邻居。事情败露后，伯父从东北给父亲捎回一辆德国造的自行车作为赔偿。她的偷，全村闻名。有一次她偷家里的黄豆，被祖母发现，从衣柜里翻出撒了满地，她双膝跪地往起捡。这丑恶的一幕，一直留在我幼小的记忆里。

   在我四五岁时，一天上午我随母亲和伯父到村后地里捆玉米秸。母亲在前边捆，伯父在后边用抓钩拍打玉米秸根部的土，我在地头玩耍。忽然从家里传来吵闹声，我随他们跑回家。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家乡有讲究：过生日的一天家里不得磨面。伯母偏偏从她娘家牵回一头骡子，要在磨房套上磨面。祖母上前抓住骡子的缰绳，坚决不让她往磨上套。她用力掰祖母的手指头，以致把一个指头掰折了。这时，伯父赶回了家，了解了情况，就用抓钩柄打她。据说她当时正怀孕在身，后来产了个畸胎，没有成活。母亲一提起此事，就埋怨自己过生日惹了这么大的祸。不过，这件事也说明了祖母的为人。

  （三）大概是在日本鬼子投降前不久，从镇上日本据点下来的鬼子，还有二鬼子，来我村抢掠。我记得那些鬼子穿着黑桶皮靴，戴着鸭舌帽，指挥人往马车上装抢来的粮食。他们发现我家草园子的门上着锁，就怀疑里面藏了八路，点上火要烧。邻居有一个在鬼子据点当瓦工头儿的，见状出来劝阻，说里面垛的全是草，平时门就是锁着的，他可以保证里面没有八路。就这样那火才没有着大。其实，那天我当八路的父亲就蔵在草垛底下的地洞内。这情况那瓦工头儿并不知道。他只是怕火着大了会殃及于他。被鬼子烧焦底部的那两扇门，后来在困难的时候，被我拆下运到集上卖了，因有残，少卖了许多钱。

   那天有几个鬼子闯进家里，比划着逼祖母交出金首饰。祖母说没有金首饰，鬼子就打她。这时母亲藏在套间里，怕祖母吃苦，就从身边大妹的手上取下一付小银手镯，偷偷地弄到祖母脚前。祖母把它踩在脚下，宁可自己受苦，也不给鬼子。后来祖母左耳失聪，就是那一次被小日本给打的。这个印象使我长到20多岁的1963年10月，在北京展览馆参观日本工业展览时，再一次见到另一些戴鸭舌帽的日本人时，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联想，对当年的侵略者仍余恨未消。

   祖母1978年仙逝，享年95岁。

   愿祖母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