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年春节我没有回家，一是有演出，二是演出过后，部分演员和演奏员介入文化宫春节游艺活动，做工作人员。和演出一样，是有补助的，每天八毛钱。

    春节后，阿黄回来了。

    阿黄为我带回来三样礼物：一是年糕——哦，这就是年糕啊？记得我认识阿黄不久问过他，你们大年初一吃什么，他说，吃年糕。于是我问，怎么吃法？炒着吃。晚上，他便亲自掌勺，用白菜炒了年糕，果然不错！我说，白菜还可以吧？他笑了。

    第二件礼物我非常喜欢，是刘旦宅的金陵十二钗邮票之林黛玉一枚。

    这是他亲自给我的，送给你一张。

    我连声道谢。

    刘旦宅和黄达聪有着久远的交情，这在沪上国画界人人皆知。

    第三件无疑是最珍贵的了。

    我和父亲说，我的一个朋友非常欣赏您的画作，您能不能给他画一幅？父亲问：画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他懂不懂画？我说，懂，很懂。父亲说，好吧，你的朋友要画什么？

    你看——

    阿黄展开了老人为我所画的作品。

    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怎样的画作啊，简直和我想要的毫无二致！

    等你再回去，一定要带我向老人致谢啊，一定！

    阿黄笑笑，点头。

    终于有了一幅大画家的原作……

    哦，这不是立轴，是大轴啊。

    哦，这是题款：大声吹地转，高浪蹴天潭；葵亥十二月达聪为作人同志写即，希正之。

    哦，这是名章：杖笔翁

    哦，这是压角章：芳草苍苍

    哦，老人的文学修养好深厚啊……

    国画中极为少见的构图，老人将最能体现松树苍劲的枝干和针叶淋漓酣畅地表现出来！

    看那几杆秀竹，与干笔写就的松干形成强烈的对比，和松枝一起，摇曳出辽远的苍劲和潇洒……

    整个构图严谨而不失洒脱，明志而不囿于说教：大家手笔！

    这幅画还要托一下，然后再装裱，装裱我手里没有材料，但托一下还是可以的。阿黄说。

    几天之后，阿黄领我去了他的一个画画的朋友那里，在朋友的画室里，他开始为这幅画作托。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丝不苟又有条不紊地铺毡子、匀浆糊、刷画心，在脑海中把托画的他和拉琴时的他重叠在一起——哦，这就是上海男人吧，干啥像啥。

    刚刚托毕的画非常鲜润。阿黄说，没干呢，干了之后就没有这么鲜润了，但裱过后，也不错的！

    我说，装裱我以后解决，肯定要找一个非常专业的，这才对得起老人的画作。

    1984年的3月份，阿黄回南方了，去温州了。

    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夜晚，头顶，寒星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寒气。

    去车站送行的人很多，大多是艺术团的队友，且都是和他结识多年的，唯有我，和他结识的时间只有三年。

    车轮缓缓转动，阿黄从车窗伸出头，在夜幕中向大家挥手。

    最后，他向我喊了一声：作人，再见了！

    我向他扬起手。

    再见了，朋友。

    再见了，上海男人……

    我到工会工作后，在一次厂美展上，动力车间一哥们儿的国画没有得到奖。他很有想法地来到工会，向我提出质疑。我在耐心地进行了多次解释后，他最后问了一句：我画的是国画不？

    我们成为好朋友之后，我邀他到我家，我说，我要让你看一幅国画。

    几个随他一起来的画画的哥们儿赞不绝口。

    在黄达聪的画前，他久久伫立。

    终于，他说话了，看这构图，看这用墨……

    我说，你再想想它的底蕴。

    1996年3月，黄达聪老人的这幅画作，庄重地挂在我的新居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