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
欧阳冬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一楼厅里,夏秋岚、欧阳志向正在听周健口若悬河地讲着。
“……夏姨,您就听我的,每天甩一千次,保管你血脉畅通,经络活泛,四肢舒泰……”
夏秋岚打断她的话说:“一千次?我的胳膊还能抬起来吗?你给欧阳还有这个老家伙做饭?
欧阳志向笑着点头:“这倒是。”
欧阳冬开门进屋,见周健在,惊喜地说:“哎呀,你啥时来的?”
周健扭头看着欧阳冬,也不起来,说:“你最近有些诡秘呀。”
欧阳冬没有回答这句话,放下挎包问:“怎没把儿子带来?”
“太闹,放奶奶家了。正好今晚永刚值班,我就来看看夏姨和大姨夫。”
“吃饭吧?”夏秋岚对欧阳冬说。
“吃过了。”
“夏姨,欧阳现在要是能在家吃顿饭,您二老是不是觉得挺幸福的?”
“可不是嘛,有时候给她做点好吃的,结果半夜回来了,扑在床上就睡,连脸都不洗呀……唉!好了,你们姐俩肯定有体己话要说,我们也要看电视了——上楼吧。”
周健和欧阳冬上了楼上。一边往楼上走,周健一边说:“唉,还得当官呀,你看你,啊,可真成了公主了,自已一层楼!我家永刚什么时候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就更爱他了。”
“什么话,他不能满足你的物质要求,你就不爱他了?”
“爱是爱,差点儿劲儿。哈哈!”
周健上楼后就直奔欧阳冬的卧室,往床上仰面躺去。
“嘴里馋吗?想嚼点儿什么么?”欧阳冬坐在床边,理着周健的头发问。
“随便——欧阳,你今天心情不错?神采奕奕的。”
“我哪天心情不好了?”欧阳冬给周健递过一袋五香瓜子儿和两个国光苹果。然后,她打开挎包,拿出手绢,将里面的小石子一粒一粒地摆放在自己床头柜的照片前。
“不是,我是说,你今天眼睛里好像有个人。”
“是个庄稼人吧?”欧阳冬逗她。
“胡扯什么——对了,夏姨今天心情也不错,还给我念了一首诗,什么云什么雨的,我也没记住。”
欧阳冬没说话,继续摆着石子。
“你干嘛哪?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欧阳冬摆好石子,走到周健身边,搂着她的肩头问:“阿健,今晚能住下吗?”
周健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欧阳冬。小可怜儿!要是我,早他妈的把自己嫁出去了!爱谁谁……想到这,她点了点头,然后就下楼去给聂永刚挂电话了。
欧阳冬拿出已经织了有一截的毛裤,坐在床上织起来。
楼下,传来周健那脆生生的声音:“永刚啊,公主不让我走——是……是……你回去告妈一声,啊?小海晚上一定要刷牙,记住了吗?”
阿健,对不起了……欧阳冬知道,周健一天看不到儿子,都闹心。
待周健上来洗漱完进屋时,欧阳冬已经把被放好了,自己腿上盖着被一针一针地织着那越来越长的毛裤。
“你去洗吧。”周健说。
“我在单位洗过了。”
“嚯——欧阳,你干脆就卖给曙光厂得了,我估计,怎么也能卖个百八十万的,那你家可就发了……”
欧阳冬默默地笑,不说话。
周健脱了衣裤,钻进被子里,一只手支撑在枕头上,看着欧阳冬。
“说说话呀,留你为了什么呀?”
周健伸出手,抚摸着柔软的毛裤,说:“说真的欧阳,我挺佩服你们俩的。论条件,你们俩什么样的找不到?可你们俩,就是一根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对,就是这个!啥意思呀?”
“一根筋……”
周健看着欧阳冬灯下那妩媚的脸,心想,这个傻丫头,在厂里人前像个白领丽人似的,到了家整个就回去了,活脱一个小丫蛋儿!好像家里是七十年代,外头就是八十年代!咋整呢……
“欧阳,你,英子——还有我,咱姐三儿有个特点……”
“什么特点?快说。”
“都是一次恋爱,就——”周健可能觉得自己这个表述不太确切,就不说了。
“还真是。怎么?你觉得自己委屈了?”欧阳冬并没有挑她语义上的逻辑错误。
“那倒不是。我是说,我们姐三儿,骨子里都挺传统的。”
“传统不好吗?传统也不都是糟粕呀。真的周健,一听说或者看到那些一年就能谈好几个对象的人,我就想,他(她)哪来的那么多爱情啊?一个人轰轰烈烈地爱过后,怎么还可能对另一个人又说那三个字——这也太荒唐了!这三个字也太不值钱了……”
“哈哈哈哈……”周健笑起来,踢开被子坐起来,继续笑。
“真的周健,我就是这么看的。”
周健不笑了,看着自己姐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躺下吧,啊?不差这一会儿……”
“上半年是织不完了……”欧阳冬说,但手里的针还在挑线。
周健知道,她的姐妹儿随时会出差或者到外地开会,所以她只能是抽空织,织一针是一针,织一行是一行。不然,也许就在还差几行的时候,厂里的机票都给她买好了——这几行一放就得半个月……
“躺下吧,啊?”
欧阳冬终于停了针,举起毛裤左看右看,然后包在一块白色的纱巾里。
关了灯,姐俩聊起来。
“织完了,你准备怎么给他?”
“还没想呢……”
“那你们就这么互相等着、盼着、想着对方?这算什么呀?”
“早晚有碰上的一天……”
“什么——”周健拉着长音,“碰上?”
“周健,他现在对你怎么样?”
“哈哈!你不问我差点忘了,前天他上我家去了。进屋就对我和永刚说:“我是来负荆请罪的……哈哈!我说你何罪之有?他说:误解了你,委屈了你。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哪?他说,我给你鞠躬。我说鞠躬就免了吧,将来我儿子如果不是上大学的料,就跟你学琴,一个子儿的学费也没有。他说没问题,没问题。哈哈!和永刚喝酒的时候他说,你夫人为了去看我妈,让厂里审查了一个星期——那时候,谁敢去我家呀,还是个女孩子……永刚说,是啊,她连我都没告诉。当然,她是不想连累我……
临走时,我问他,你和欧阳的事怎么办?你听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