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琼瑶的小说作品以台风般的强势在内地登陆，很快，她的影视作品也随之而来。于是我们文化宫不失时机地购买了播映设备，开辟了放映厅。于是《雁儿在林梢》、《几度夕阳红》等和香港的武侠剧迅速将电影院里的观众拉了过来。
这个化名琼瑶（真名陈喆）的女子的小说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
一年后，我被调到了图书馆。
很快，馆里的大姐姐们便对我的工作效率大加赞赏——这还用站起来满书架找吗？我按照每本书的借阅几率顺序排列好，置于我身后书架的上下左右，第1格温瑞安，第2格古龙，第3格梁羽生，第4格金庸，第5格琼瑶，第6格三毛……又熟悉一下它们的厚薄和封皮的粗糙程度，就开始工作了。至于《静静的顿河》、《约翰•克里斯朵夫》，一边歇着吧。
“借什么？”
“《在水一方》。”
不用站起来，甚至不用回头，将右臂向后一伸，摸摸厚薄，抽出来——啪！摔到桌子上。一点没错，就是《在水一方》。
“谢谢！”窗口外的小姑娘乐坏了。
“借什么？”
“《在水一方》。”
“刚借走。”
“那……那就《燃烧吧，火鸟》……”
“借什么？”
“《在水一方》。”
“没回来呢。”
“那……那就《窗外》吧……”
“更没有了。”
“那就《我是一片云》吧……”
“借什么？”
“《在水一方》。”
“已经严重破损，正在修补。”
“那……那就……”
……
那一阵子，借《在水一方》的女孩子特别多。
“怎么回事儿呀？”我问陶姐。
“傻小子，还不是邓丽君闹的！”陶姐说。陶姐和我一个属相，比我正好大一轮，比邓丽君大12岁。
于是我把那盘《在水一方》借来，晚上值班时便看起来。我自己明白，我在等那首歌。
歌声一响起来我就笑了——好个琼瑶——你这不是”剽窃”吗？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凄凄，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彷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溜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显然，琼瑶以《秦风》中的《蒹葭》作为蓝底，写了这首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琼瑶将《蒹葭》的结构做了巧妙的改动，将原文中过于生僻的词汇换成白话文，将蒹葭换成绿草，在容量上进行了减缩，成为一首可以使当代人一看便懂的、稍稍带有文言味道的歌词。
许多年过去后，不再尖刻的我，可以比较公正、客观地评价琼瑶的作品了。
琼瑶作品中所描绘的爱情生活，不是现实生活中可以出现的，就是说，尽管她作品中的人物、年代、环境都是当代，但它仍旧不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是浪漫主义的。如果年轻人硬要在她的作品中去找人生的答案，那肯定会闹出笑话——但这不应当成为我们攻讦她的借口——让人去找寻真正的、火热的、洋溢着浪漫情调的爱情没有错。
纵览琼瑶的所有作品，至少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她的中国古典文学造诣相当深厚（单看她小说的书名便可知一二）。就以这首《在水一方》为例，就琼瑶本身的文字能力，自己写一首歌词不会是很费事的工作，而且能写的相当好——
但她仍旧冒着被人（比如我）攻讦的危险，将《蒹葭》动了大手术并问心无愧地公诸于世。她知道，只有这首寂静、深远、空灵、飘逸的《蒹葭》，才能更准确、更生动地渲染出她的作品中所需要的意境。
《国风》是《诗经》中的精粹，而《国风》中的《秦风》又以表现勇武和争斗为主。但恰恰是在《秦风》里，悠然飘逸出这样一篇典雅之作，不能不令读者拍案称妙。全诗弥漫着一种悠长而略带惆怅的神韵，于不动声色中用并不十分生僻的词汇，且词汇的重复使用频率很高的铺排方式，勾勒出一幅清幽、恬淡、高远、深邃的水墨画。
该说说歌曲本身了。
琼瑶和曲作者很可能是达成了共识——借《蒹葭》之魂，动《蒹葭》之骨，以使其更适合于当代旋律的演绎。于是我们便看到，《蒹葭》原有结构被十分巧妙地重新构架后，成为一种典型的A－B－A的三段式的曲式结构，以便于强化“在水一方”这一主题。
另外，它还有一个令笔者惊讶之处——它没有像《又见炊烟》那样，以中国的五声音阶构成旋律，而是引入西方调式体系，以大调构成该曲的旋律——这实在是一个创举——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讲，它最有理由以五声音阶来进行旋律的构成了！
这样，我们便在一首古色古香的歌中，听到了五度、六度音程的跳越（道路←→又远←→又长），听到了音程关系为增四度的两个音的连接（她在←→水的中央）……
最后说一句邓丽君的演唱。
邓丽君在《又见炊烟》中就有令笔者惊叹的发声运用，她的“黄昏有画意”一句，发声位置极端靠前，营造出了非比寻常的诗境，仿佛那缕缕炊烟从她的发际悠然掠过……
而于《在水一方》中，她又以自己深厚的演唱功力为依托，把“白雾茫茫”与下一句“有位佳人”一气吟成，不换气。这个看似旨在展示自己基本功之举，其实，是给这两句歌词中所蕴涵的“渴望”和“思慕”，给予最为形象化的强化和升华……
邓丽君总会在她的演唱中给我们这些俗人一些清新的东西。
一个女孩子对我说，唱起《在水一方》至少会在一瞬间对爱情又产生了希望……
一个男孩子对我说，唱起《在水一方》就会想起自己的初恋……
一个写诗的男孩子对我说，一听到这首歌，就好像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在等着我……
那就轻轻地吟唱吧——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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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9 22: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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