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姚大夫看自己丈夫的外甥女睡着了，笑了。刚才还听她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和她闲扯，转身的工夫，睡了。
这是在姚大夫诊室的里间。周健躺在洁净的床上睡了，一本书打开着盖在脸上。
姚大夫走出里间，轻轻关上门。她喜欢丈夫的外甥女，两人处得象娘俩似的，弄得春节回家探亲的丈夫总是问：“你知道她是谁的外甥女吗？”
“是你外甥女，但是我的干女儿。”
丈夫被气得使劲亲她。

刚才欧阳冬也在，姐俩突然问起少白头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治疗的办法。看着她俩那一头的乌发，她告诉姐俩，首先确定，是否是遗传，然后再说治疗的事。她想这姐俩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故意不多谈。弄不好是她俩其中一个看中了某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哪点都好，就是少白头。

周健说：“那我直说了，就是童小非，他的头发突然白了许多……”
姚大夫看了看俩人的神情，想猜出她们的动机，可这俩丫头挺自然的。就说：“那肯定是少白头了。”
“为什么呀？”周健问。
“他那没心没肺的性格，还能是愁出来的？遗传的可能最大。“
“他父母现在还没有白头发呢。”周健说。
“那就是缺乏营养了。”

“哎呀舅妈，你就别分析了。他最近遇到点烦心事。你就快说怎么治吧。”
“那还不好办——哎，他自己怎么不来呀？”
“他在抄乐谱。”欧阳冬说。
姚大夫看一眼欧阳冬，一种朦胧的感觉在大脑中一闪。小美人那有意低垂着的眼睑下面，幽深的眸子里跳动着焦灼……

“没看出来，”姚大夫仔细地用酒精棉擦拭着手指，“这个淘气包心思还挺重。什么事至于这样？伍子胥那是因为过不去昭关，他要过哪呀？”
“哎呀舅妈，你还引经据典的。你就说怎么治吧。”
“我只有知道问题的具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懂吗小傻瓜？”她把用过的酒精棉球扔进纸篓，“这是心病，得从心里治。”
两个人不说话了。周健看着欧阳冬，欧阳冬低下头。
姚大夫开始整理自己的桌子，心想，看你俩能抗多久。

周健说话了：“他伤害了一个人，不是有意的，很后悔很后悔。但那个人不肯原谅他……”
“那就不好办了。这个铃不能由系的人去解，解不开。他得罪的那个人如果能大度一些，或者有些同情心，给他一点温暖或者希望，我敢保证，那头发慢慢就会重新变黑。”
“真的？！”周健喊起来。
“小点声！”姚大夫心想，怎么比那个美人胚子还高兴？

欧阳冬说她有点事，匆匆走了。周健便躺在舅妈的床上看起书来，说累了。
姚大夫刚要坐下来喘口气，有人轻轻敲门。她一看，嗤地一声笑了——童小非站在门边。
“进来吧，淘气包。”
“姚大夫……”
姚大夫飞快地瞥一眼里屋，说：“坐吧。赶中午来，看来是有很机密的事情跟我说？”
“是……”

姚大夫看着童小非那张明显消瘦了的脸，又把目光移到他的头上，说：“长几根白头发就害怕了，怕找不到好姑娘？坐近点儿，我看看。”
童小非坐过来，说：“不是头发的事。白就白呗，都白了又能怎么地……”
“哟，还挺豁达。什么事，说吧。”
里屋，周健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她瞪着眼睛，听着外屋的每一句话。很快，她就感到自己的心跳声。童小非的每一句话，都令她心惊肉跳！

晚上躺在被窝里，她陷入了极端的亢奋和苦恼之中。怎么办？告不告诉欧阳冬？想来想去她决定，告诉她！
次日中午。周健约欧阳冬来到文化宫的花坛边，俩人坐下来。
初夏的阳光暖烘烘的，已经有蝴蝶在花草和树丛中飞来飞去。
欧阳冬仰起脸来，看着天上缓缓移动的云朵。

“欧阳，你瘦得下巴能当刀用了……”
欧阳冬凄然一笑。
昨天她从卫生所出来，在去打字室的路上碰到了童小非。打过招呼后她柔声地说：“你不要瞎想好吗？”
童小非点头。
“你去哪？”
“卫生所。”
欧阳冬心里立刻敞亮起来。“去吧，最好找姚大夫，她热心，讲的也好。”
童小非又点头，说：“我去了。”

欧阳冬笑着点头。两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欧阳冬忽然听到童小非喊她——“欧阳冬！”
她在回头的一刹那发现了他对她称谓的变化，便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童小非的眼睛里闪动着毫不掩饰的眷恋。这种目光如果是在以前，欧阳冬是不会接受的。但此刻，她迎住他的目光，并笑了笑。
童小非向他摆摆手，走了。
怎么回事呀……

“欧阳，如果我不告诉你，我就得批判我自己自私了；如果我告诉了你，我就对不起我舅妈……”周健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能保证保守秘密吗？”
欧阳冬看看她，点头。
周健看了欧阳冬一会儿，似乎是下了决心，说：“童小非的胸前有一块胎记……”

欧阳冬笑了，说：“你可真有闲心……”
“童小非的胸前有一块胎记！”周健几乎是在喊了，连眉梢都挑了起来。
如果借用电影的表现方法，事情是这样的——

闪回画面——
救护车呼啸着奔向职工医院。
救护车里，姚大夫守护在童小非身边。
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进入急诊室。
急诊室外，姚大夫沉静地等待着。

一个护士走出来，招呼姚大夫，姚大夫走过去。
护士：“他说什么也不肯脱内衣，捂着胸口不撒手，这怎么处置啊？”
姚大夫随护士走进急诊室。
姚大夫走到床前，和颜悦色地问：“音乐家，怎么回事啊？”
童小非喘息着说：“姚大夫，你求求他们，别让我脱背心，求你了……”
姚大夫想了想，说：“好吧，我想办法——你这个淘气包……”

画外音——
“昨天你刚走，他就来了。正好我在里屋，就没出来，听到了他和舅妈的整个谈话。在舅妈作出为他保密的承诺后，他问舅妈，胎记能不能用手术的方法除掉，还让舅妈看了他的胎记……”
“是什么样子的？”
“是三个字……”
“三个字？”

闪回画面——
童小非的手撩起背心，左侧胸大肌上，是由一块青色的、不规则的篆刻图章形状、阳刻手法篆刻的三个繁体字——歐陽冬——构成的胎记！
（闪回画面完）
欧阳冬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闪回画面——
童小非：“你叫欧阳冬？”
欧阳冬点头。
童小非：“哪个dong ？”
欧阳冬：“冬天的冬。”
童小非：“是后改的吗？”
欧阳冬笑起来，说：“不是。”
童小非：“真的不是？”
（闪回画面完）

欧阳冬看着周健，笑着说：“你真能编，真能编……”
“欧阳，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前世的冤家，有一笔情债还没了断？”
欧阳冬站起身说：“不听你在这瞎扯……”突然，她身体一软，面带微笑晕倒在花坛上。
周健：“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