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残秋入洛帖》释文考证

文/朱祥

张旭(658-744)，字伯高，号季明。官至金吾长史，曾任常熟尉。善书法，以草书为最，时人称为草圣，与李白诗歌，裴旻剑舞，时称“三绝”；又与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焦遂，并列“饮中八仙”；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号称“吴中四士”。与怀素合称“颠张醉素”。

张旭的代表草书帖有《草书心经》、《古诗四帖》、《肚痛帖》、《残秋入洛帖》等，有些帖由于残损严重，个别字已模糊不清，不好识别，如《肚痛帖》中的最后两字，有的说是“临床”，有的说是“冷术”，还有说是“临市”。由于作品是随兴而书的几句话，所以考证起来着实不易。但如果是一首诗，按照它的韵律和诗意，再接合草法，就可以大致推导出残损的是何字了。

《残秋入洛帖》，草书，收于《绛帖》第十卷，《绛帖》乃宋太宗淳化年间,尚书郎潘师旦于绛州摹刻，为宋朝四大名帖之一,因刻于绛州,故名。另三种分别为《淳化阁帖》、《大观帖》和《汝帖》，现存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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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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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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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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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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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残秋入洛帖》同样可以看出张旭草书天马行空、先声夺人而又不失雍容华贵的书法气度。首句的一个“残”字，点明了时令。“残秋”从字面上来说，指秋天将尽的时节，万木凋零了，然而，《残秋入洛帖》整个书风并没有给人以肃杀凄凉之感，而是气势恢宏、豪放奇逸，展现了一幅博大恢弘的盛唐气象。

《残秋入洛帖》里有几个字或因为残损严重或因为草法独特而不易识别，因此一些引用释文也只是大致，明显不准确，普遍传播的释文为（表示不可识）：

第一首：

残秋入洛谒明君，身事成来愧黍。

若说此生勤苦甚，心闲之走是何人？

第二首：

此迥重入洛阳城，又蒙皇恩阳一名。

仍白师清住，如斯谁将来情。

由于它是两首七绝诗，我们按格律来分析残损的字，就会看到这种释文明显不准确了。

张旭是大书法家，也是一名诗人，他治学严谨，一丝不苟。因此他流传下来的几首诗尽皆格律严谨。最著名的要数《桃花溪》（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和《山中留客》（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因此，如果从诗意、平仄、草法三个方面考证，全诗应该是：

第一首：

残秋入洛谒明君，身事成来愧染尘。

若说此生勤苦甚，等闲欲走是何人？

第二首：

此回重入洛阳城，又染皇恩赐一名。

仍向药师斋院住，如斯谁失故秦情。

先从格律角度看：

第一首的格律为：

残秋入洛谒明君（平平仄仄仄平平），身事成来愧染尘（平仄平平仄仄平）。

若说此生勤苦甚（仄仄仄平平仄仄），等闲欲走是何人（仄平仄仄仄平平）。

首句“君”韵为平水韵的上平十二文，用的是孤雁出群格（即首句借用邻韵），“尘”与“人”押的都是上平十一真。

第二首的格律为：

此回重入洛阳城（仄平平仄仄平平），又染皇恩赐一名（仄仄平平仄仄平）。

仍向药师斋院住（平仄仄平平仄仄），如斯谁失故秦情（平平平仄仄平平）。

押的都是平水韵的下平八庚。

再从草法看一些残字。

先看第一首：

“染”， 这个字似乎最神秘，因为它似乎没有什么残缺，笔画很清晰。异体字是雨字头，下面一个染（）。雨字头的草法，和张旭在《古诗四首》中用的草法（霤、霞）如出一辙，接下来，用一横表示了氿，下面是个木。

“尘”，是草书常用的写法，比较好识。

“等”，是典型的草书写法。

关键是“欲”，用的是极度夸张的手法，上部乍看是一点，细看其实是“欲”的草书上部的写法，只是写得含蓄，而下部又极其夸张。它也易被人误读为“之”。如果是“之”，与下面的“走”结合，“之走”就诗意全无了。

再看第二首：

“赐”字的宝贝旁的草法与单耳旁的草法类似，故易让人误读为“阳”，皇上赐他一个名号，这是无上荣幸的事，而“阳一名”就无厘头了。

“药”虽然上部残损严重，但下部清晰，与后面的“师”合为“药师”。

“斋”，易被误识为“齐”，齐字说不通。

“院”，特别说一下这个字，因为上面残缺的地方，往往被人看成“一竖”，而易被想当然地误读成“清”，其实细看上面的点，是左边的耳搭顺势挑上去而形成的，紧接着就连出宝盖左边一点，下面是个“元”字而非“月”字。斋院是僧侣或民间斋戒时居住的院落。

“失”，上部残缺严重，但下部只有三个字会有这样简略的草法：“去”，“走”与“失”。根据上下文诗意，只能是“失”比较合适，且失为仄声，也不改格律。

“故”，左边土字，右边简化的反文，易被读成“将”，如果是“将”，就成了三尾平了，这样低级的格律错误，张旭是无论如何不会犯的。

“秦”，为倒数第二字，易被误读为“来”，如果是“来”，怎么都解释不通了。

最后，我们分别看看两首诗的意思：

第一首：

秋末时节，我到洛阳来谒见圣明的君主，我的事情办完了，可是也愧对这风尘仆仆的行程。说到我此生最辛勤劳苦的事，要想能闲下来这样随便走走的，又有谁呢（大家不都是忙忙碌碌吗）？

第二首：

这次我再次来到洛阳城里，又有幸沾染上了浩荡的皇恩，赐了我一个名号。我仍然到以前我的药师的斋院里住下，这样以来，谁还会失去对故地与故人的交情呢？（故秦，本指陕、甘地区，诗中应指原来作者交朋友时所住过的西安）。

自古以来，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与纷繁复杂的社会留给我们无数神秘的面纱，我们一时难以窥见它的庐山真面目。而一旦揭开，恰如拨云见日，气朗风清。此考证为一家之言，未必准确，恳请方家指正。（朱祥于2018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