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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青岛崂山·雨中许愿池
《上海异人娼妓馆》。这是根据非常有名的一部日本歌舞剧改编的影片,据说用色和画面构成很有浮世绘的美感,人物的扮相也一流。电影开始了。
一个法国男人为了考验自己的女友是不是爱他将她卖入上海娼妓馆,那女孩身体绝美,有一张丰满可爱的脸,但眼神是哀怨凄切的。她对于他的爱来自于茫然无助和幼年时对父亲的依恋。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父亲将她带到一条延伸向远方的公路上,在地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两平米的方框,女孩就囚禁在这无墙的围城中,眼睁睁望着父亲的背影离去……父亲回转头来,却是她情人的脸孔。他的模样真象野兽,沟壑密布、嘴角、眼角都有狰狞的竖纹。她只是寻求一种残酷统治下的安稳,他凶恶的模样也让她安心。凶猛的男人如同魔鬼一般,却最能驯服渴望被爱的女人。
她把他的相片钉在每天接客的床头,无论这有多么荒唐,她同各式各样的男人欢爱,但只爱他。她说,欢乐可以同很多人分享,但只有痛苦独属于他和她两个人。
这句对白令人流泪。
在娼妓馆楼旁有一家小破店,店里有个中国小伙计,每天望着在楼上窗口边伫立的法国姑娘,看她脸上的泪痕、听着日日夜夜不停息地从那里传出的喘息和呻吟,他对她充满了渴望。他每天从花店老板那里买下便宜的长梗子的芜郎花想送给她,却被龟奴丢将出来。他加入秘密组织,杀了人、赚到钱、买了新衣服装扮得好象有钱的少爷般。终于可以买她一夜。
那一夜,她知道他是爱慕她的人,因为她见过那些被丢弃在肮脏池塘里的花。同时他年轻的眼睛也告诉她他可以为她而死。他花钱买她一夜春宵,付钱的方式和所付的钱同所有的客人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那钱是用生命换得。他甘冒生死也要同她相爱。哪怕一生一次。
法国男人在屏风后面目不转睛地看他们。女人温柔地吻那孩子,抚摩他受伤的臂膀,他们热烈地拥抱,象上帝设定的螺丝和螺帽般,丝丝入扣、彼此嵌入对方的身体,几乎窒息。法国男人看着看着,从胸腔深处发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悲鸣,他知道她爱上那孩子了,那乳臭未干的无比瘦弱的中国少年。
最终,法国男人用枪杀死了少年,他也被别人杀死。一个死神装扮的鹰钩鼻子的男人撕碎了女人的卖身契,对她说:你自由了。她久久站立在码头,为情人们的死痛哭流涕,茫然无助,一如幼年。画外音说:你自由了,可以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当然,你也可以留下,就留在这里。因为无论哪里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电影结束了。
但我还要回过头来描述一下影片中另外两个妓女的故事。
第一个名叫小翠,她有一双细长的火狐狸般的眼和埃及艳后般的齐眉齐肩的黑发。不知为什么很少有客人光顾她。房间的窗口下就是肮脏的池塘,她经常望着一池泛绿的死水回忆童年:小时候,很少人喜欢同我玩。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我不得不编造谎言。比如说看到天上有大星落到平原了,梧桐树上挂满了布谷鸟的尸体好象成熟的柿子般,一架钢琴沉没在大河里……但这些意象竟然会变成真的。这些天来,她看到流星坠落、河面上漂浮着鸟类尸体、她开始听见从池塘里传来的钢琴弹奏声。这是个缺少爱的孩子为自己编造的童话。她无法停止编造。
我们为什么要欺骗?要说谎?要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强大或弱小?那是获得爱的种种方式。我们无法无爱。可以成为一个罪人,但不能无爱。无法停止去爱,也无法停止书写,不能停止为自己编造童话的欲望。谎言和欲望与生俱来。
在小翠楼上,住着名叫莉莉亚的另一个妓女。她也活在幻象之中。十年前,她是个电影明星,如今却落魄得堕入风尘,还常常不长记性,把现实同幻想弄混。老鸨干脆在她房里开了片场,龟奴们扮演导演和摄影师,上演一出出闹剧。莉莉亚无疑是非常敬业的演员,事实上她一直活在戏剧中,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妓女,而是个不时接片的大明星。
终于有一天,她在同一个军官演出一场“被抛弃的女人杀死情夫”的悲情戏时发了疯,抽出军官的枪来射杀了军官也射杀了自己。当时老鸨正在饮茶,听见轰然一声枪响时抬头望向楼板,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有这么一天,迟早的。”
第二天清晨,莉莉亚的尸体从池塘里浮起来,尸体俯面躺在一架巨大的黑色钢琴上。无人弹奏,但钢琴曲在淙淙流泻。娼妓们在各自的窗口望这一切,包括老鸨。无人交谈。但这是她们共同的命运之章。画外音说道:“没有人流泪。”
虽然悲痛无比。但与残酷的人的命运相比,悲痛已经算不得什么,死亡也算不得什么。就如老鸨所说:我知道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人们活着,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无法抗拒地死去。
但皮鞭仍然狠狠地落在他身上,他从皮索上挣扎下来,跌进旁边的水池里,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幸福。这个委琐的男子,也曾经是妈妈的孩子。但当他长大成人,再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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