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隐居在岛上的狗
刘从进

    有一个岛上隐居着一只狗。这是一个打鱼的老头告诉我的。
    老头天天出海打鱼，常跟孙子说些海上的故事。这片海上有一个岛叫五指岛，没有人上去过。岛上郁郁葱葱，山花烂漫，有时云雾缭绕，隐隐约约，住着白胡子神仙似的；有时浪花激荡，海鸥翻飞，赶集似的……
    那天，孙子非要跟着老头出海，说要去五指岛，还带上了他家的狗。那是一只黄狗，油光水亮，挺可爱的，看得出与孙子处得很愉快。
    三个多小时后，船到了五指岛海域。五指岛不是一个岛，原是一个岛群，由鸡笼山、猫头山、猪头山、小踏道、大踏道、鸟山等组成。小踏道岛有一个简易的码头，海上风大的时候可以临时泊船，岛上风光也好。他们就从这里上岛了。老头带着孙子在岛玩，黄狗也下来了，他们原是形影不离的。
    一上岛，孙子与黄狗都很兴奋。黄狗先是摇着尾巴跟着孙子，可一会儿只见它“嗷”一声冲了出去，甩开孙子，在岛上“咧咧”乱蹿，像搜山的猎犬一样，瞬间就不见踪影了。他们只当它兴奋，由它去吧。
    玩得尽兴之后，要回了。可是孙子怎么也找不到黄狗了，拖着老头一起找。好不容易在一处岩石边看到了黄狗，“溜溜”地呼。可黄狗非但没有奔过来，还远远地跑开了，两眼幽幽的，一脸对不住的神色。爷孙俩在四处追着黄狗跑，气喘吁吁的，可是黄狗就像避瘟疫似的，远远地躲着，怎么也不肯跟他们归来。天色晚了，他们只好回来了。此后，孙子和爷爷又到岛上找过几次黄狗，而那狗总也不肯跟他们回去。他们一家与狗的感情很深，都把它当作家庭一员了。他们想不明白，这狗为什么要如此决绝地离开他们，独自生活在岛上呢？他们待它不薄啊！
    老头还在这片海里打鱼，常常看见黄狗。他发现黄狗天天在岛上这边奔来，那边跑去，十分的快乐，也不知道岛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后来，他们就不再找了。那狗天天来到海边，站在礁石上。开始的时候不小心海浪溅它一身，吓得它跳起来跑。慢慢地它不怕了，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捉浪花玩，一捉就是几小时。捉着捉着浪花里会跳起一条鱼，被它抓住了，美餐一顿。黄狗天天乐此不疲，拍打着浪花找鱼吃。闲时，它还会拿脚去踢礁石上的螺、小蟹，把它们打翻了，有时候也拿嘴咬。它还会去扑站在礁石上纹丝不动的海鸥，当然扑不到，那也没关系，玩儿呗。它发现自己在岛上不用狗仗人势，完全可以狗仗己势，做着狗拿耗子没人管的闲事。
    玩累了的时候，它就趴在岩石上吐出舌头吹海风，海风凉爽，柔柔地梳着它的毛发，一会儿它就耷着脑袋睡过去了，一堆泥似的。老头发现他家这狗原来好能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睡，吃饱了没事了就想着睡。傍晚的时候，它站在岛的最高处看着满天的彩霞，站在那里拉屎。狗狗排便神经不发达，不能像牛羊那样一边走一边拉，只能站着拉，在陆上，它都没有好好地拉过一回屎。在岛上，它发现拉屎都是这么爽。它拉屎的这块地方，都长出了青喝喝的一片野草。晚上它遛进岩石腐蚀后形成的一个个卷起来的洞窟里休息，那是天然的石屋。
    黄狗兴奋的时候也在岛上乱跑，在柴木野草间列列地跑，既像正规军人的训练，又可以无所顾忌地跑，多痛快啊。
    狗狗还会在海水里游泳，绕着岛游。潮水退了的时候，还会游到边上的岛上玩，鸡笼山、猪头山、鸟岛，怎么就没一个狗头山呢。
    几年了，它一直生活在岛上，成为一只隐居在岛上的狗。它的精神一直很好，原本没有这么灵动的啊。老头似乎有点明白了，狗的嗅觉和听觉很灵敏，在陆地上大概受损了，岛上安静、纯净，它修复了各种感觉。老头再也没有打扰它，只是有时候长久没有看见它就会想，看见了就觉得亲切，友人似的。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来到岛上，真看到了那只黄狗。我们来的人很多，它本来优雅地趴在半山腰的山花丛中，嗅着花香，见我们来了，立即警惕起来，远远地跑了，也不叫，留给我们一个渐渐远去的模糊身影。或许它以为我们又要把它带回陆地上。
    再后来，老头说，它老了，懒得动了，然后就死了。说到它的死，老头很动容，眼里有泪花。那天，它蹒跚着下到海里游泳，绕着岛游，不停地游，游啊游，一直绕岛游了一圈，然后没力气了，沉下去了，沉入了海底。那一刻海面上的五指岛摇晃不止。老头说，狗最通人性，是人最忠诚的朋友。这狗与他们家的感情很深，可是它依然要选择独自在岛上的生活，至死都依恋着这座岛。
       （《小小说家》2015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