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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上和我父亲的母上

(2014-02-03 18:45:27)
分类: 红楼梦(杂记)
最近流行一个词叫“母上”。最早是在木子美的微博里看到这个词,后来看到各路女文青纷纷秀自己的“母上”。

倒没看到男孩子提过。也许对于女生,“母亲”才能成为一个又敬又畏,又鄙视又嘲讽,复杂难言百感交集的词吧?

我和“母上”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呢?


我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和我母亲的关系极其糟糕。这是背景。
现在想来,我奶奶应该属于表演型人格。我母亲就平庸多了。这已经注定她们之间所有争执的胜负。有一年,村里放电影,我奶奶找到村长,要求登台讲话,主题是控诉我母亲。村长和我外公关系不错,费尽口舌、说尽好话,才打消了我奶奶的念头。

大约在我九岁那年,母亲将我打了一顿。用竹枝抽的。那玩意,打起来其实不怎么痛,但是在身上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痕。奶奶回来暴怒,直唾到我母亲脸上去:“我不在家你就这么打她?你是想打我吧?我要看看你这个歪心的贱妇有什么下场!”她领着我走街串巷,卷起我的裤腿给邻居们看:“她妈妈打的。”

婆媳之间每发生一次矛盾,我奶奶都站在绝对的情理、道德、体力优势上。再补充一句,我一米五五、年轻的母亲,打不过我一米四八、可以端着一百多斤磨盘下台阶的奶奶。

我同情我母亲,虽然我奶奶是我绝对的捍卫者,我全方位的保护者。她十七岁许配给我父亲,十九岁春天结婚,同年冬天生下我。江南习惯用农历,也就是说,我母亲生我的年龄,不过是17周岁。次年她再次怀孕,生下一个男孩。生下来会哭会吃奶,但是几小时后,孩子死了。据说是被一口痰呛住了。之后她怀孕六次,都是生下不久去世。如果他们都活着的话,我弟弟的排行应该是老三,下面还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我本来应该有一个浩浩荡荡的家族。七八十年代农村空白的医疗条件,以及没有经验的婆婆、没有经验的年轻母亲,造成这些孩子的夭折。我外婆在我出生次年去世,而我奶奶,其实没有生育过。她是后母。


我母亲从来没有抱过我。她看我的眼神是躲闪的。偶尔瞟过来一眼,寒冷中夹着怨愤。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母亲怀抱着罗曼蒂克的好感。夏天的时候,看见别的农村妇女挺着高高的胸脯,粗矿的乳房在衬衫里清晰可见,我就隐约有一丝骄傲:我妈妈就不这样!她是纤细的,斯文的......我从不知她的胸脯长什么样!

小学四年级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我用的是欲扬先抑的手法。“其言若有憾焉,心实喜之。”结尾点题:我妈妈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没人说我这篇作文写得怎么样。(从小到大,除了我奶奶,从没有人表扬过我。而我奶奶的表扬是我深深鄙视的。她会对人说:“我宝宝拉的粑粑多好看啊!”)转眼期末考试,语文老师赴外校监考,她在中途得知本次考试的作文题目,立刻折返教室,让我领着全班朗读那篇作文“我的母亲”。我反反复复读了十几遍。考试开始了,作文题目正是“我的母亲”。我又以完全不同的手法写了一篇。

上个月我陪妈妈检查身体,做心电图的时候,我帮她拉起衣服。三十多岁的女儿面对五十多岁母亲的乳房,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一年多前,我守候在重病的爷爷床前。他挣扎着要上厕所,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端着尿盆,将他的裤子解开,扶着他的生殖器对准尿盆。爷爷连声“嗐!”,我帮他擦拭尿迹,穿好裤子。心头宁静。

父亲母亲是远方。爷爷奶奶才是我亲近的人。爷爷背着我上学,凌晨走十几里路去镇上的书店给我买新华字典;奶奶,奶奶......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多么盛大又多么隆重的词!她是我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十一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将我接到城里读初中。毕竟有点小聪明,期中考试轻松考了全年级第一。但是期末考试一塌糊涂。去年搬家,翻出大大小小无数本日记。期中有一篇初一的日记这样的:问妈妈要钱买书,妈妈不给我。问爸爸要,他也不给。奶奶来看我,给了我二十块钱。赶紧去新华书店买书。剩下的钱放在枕头下被妈妈看到了,她问我钱哪来的?我说奶奶给的,我也没乱花,只是去买了书。妈妈冷笑道:我管你干什么呢!哪怕给野男人也不关我的事!
日记的后面画了无数的叉叉叉,以表示当时心情的愤怒!

我奶奶曾给过我母亲的凌虐、折磨,在她独立当家作主后,逐一施加到我身上。天晴晒床铺,全家人的被子暴露在阳光下,其中唯一破破烂烂不成形状的,是我的被子。

母亲现在是一个性格随和的准老年妇女。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的记性多么多么好。她问我,我淡淡的说:“我全忘了。”“你是怎么回事?我三岁的时候,站在桌子上拿竹竿捅太阳......”“我十三岁的事都不记得。”


少年时代,和母亲吵架是家常便饭。她躺在地上打滚,要我父亲赶我出去,说不赶我出去就不起来吃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老的欺负我,小的也想欺负我?”

而我想,我一直都是原谅我母亲的。
所受的教育,生育的摧折,婆媳之间巨大的矛盾,我强大到洪荒巨兽一般的奶奶。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每年都有女人投进门前的泸溪河,变成一具浮肿的尸体被捞上来。有的是婆婆,有的是媳妇。她们吵得都没我家厉害。而我母亲和我奶奶是多么的强大。她们不投河。她们只吵架。
在九岁到十三岁这个年龄,我不断的想投河。
十九岁吃过一次安眠药。父母连夜背我上医院。



我真正的痛苦发生在奶奶病逝后。

其实,应该是有一根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的扎了进去。这根针,跟随我到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一直到现在,随着奶奶的离世,终于刺破了皮肉,由内自外的暴露。

父亲对我奶奶很好。我一直觉得我有一位够资格入选“24孝”的父亲。五十年前,我爷爷奶奶被下放到农村,因为不服从分配,丢了单位,他们扎根在山清水秀的异乡,无田又无地,以手艺为生。年老之后,他们成了无任何收入来源的贫困户。父亲一直奉养着他们。八十年代,父亲先给我爷爷奶奶买电视机录音机,再买给自己;先给我奶奶打金银首饰,再给我妈妈打;先给我奶奶扯布做衣服,再给我妈妈做......宽裕的生活,也给了我妈妈足够的宽容和自信。她带我奶奶上街买衣买鞋,给爷爷奶奶的零花钱一给就是上千。96年海峡危机,父亲生意破产,大病一场后南下打工。他省吃俭用将省下的钱托我带给爷爷奶奶。
父亲永远是温柔的。轻轻的叫:爹爹,妈妈......他亲自给他们做饭,亲手盛饭。奶奶不吃鸡皮,父亲给我奶奶夹菜的时候,会先将鸡皮咬掉。奶奶也不吃肥肉,一丁点肥肉丝都不吃,父亲做米粉蒸肉,会切一半全精瘦肉,放在一边,中间用筷子隔开;奶奶喝茶喝滚烫的,父亲泡茶前会将她的杯子用开水烫一遍......

80岁之后,爷爷奶奶会谈到谁先去世。爷爷说:“如果你先走,还是有福气的。不然,嗐......”奶奶显然没听懂,对爷爷直翻白眼。

12年4月5号,爷爷病逝。

我奶奶和我父母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剥皮见骨,赤裸相见。
父母每天控诉她曾经对他们的虐待。

父亲说,八岁的时候你说家里没饭吃,赶我走,我在外面要了两个月的饭;你买了一条围巾,那天早晨被我爹爹带出去了,你以为是我带走了,追到我学校里来打我;隔壁阿姨端了一碗蛋来,你不在家,我先吃了一口,你拿针扎我的嘴,扎得满嘴都是血;我十岁开始每天就要早起烧饭;别的孩子下田,都有母亲陪,你从来没陪过,饭从来都没送过一次;每到冬天你就说怕冷,都是我洗衣服;十四岁我就扛两百斤的船板赚钱,哪家有这么心狠的娘;20岁的时候我去姑姑家做客,多住了一晚,回来后你打我打断了两根粗木棍;24岁我出去做木工,主人除了工资外多给了我两块钱,工资我全部交给你,你跑去问主人给了多少,他说还给了两块,你骂我怎么敢瞒下两块钱......

奶奶木然听着,说:“好!好!”

我说,可能你说的都对,但是你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来和她算账呢?她现在这么老,这么弱。如果爷爷在的时候你和她翻脸,我一点都不怪你。
父亲说:“我不会让我爹爹伤心。”

相比父亲,母亲的态度简单多了。坚决不碰她。不许她同桌吃饭。不许她的衣服使用洗衣机。

傍晚我回家,没看到奶奶,赶快出去找。她在街对面,柱着拐棍,腰杆笔直,一步一顿。我跑过去牵她,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叫“我的宝宝”。走过花坛,她弯腰挑了一朵最大最饱满的花,插在雪白的鬓角上。

她说人啊,不能太亲。我太亲你了,心里放不下。
她再也不看我父亲一眼。

13年8月31号,奶奶病逝。

五十四年前,她第一次看到我父亲,一个邋遢、瘦小、怯生生的小男孩,长了一头的癞痢。她带他去医院擦洗,洗澡,扯布做衣裳。每晚带他睡觉,一直到我父亲14岁,还需要摸着她的乳房才能睡着。她将欺负他的同学打得鬼哭狼嚎。16岁送他出门学木匠,一星期后去师傅家视察,发现对方不许他上桌吃饭,火冒三丈,立刻将他带回来,另换了良善的师傅教导。

四十年前,初见我母亲,一个清秀、礼貌、端庄的小姑娘。次日她托媒下聘。

她勤俭持家,到处揽手工活。

她其实可以配得上一个更好的结局,一个不负她平生骄傲的结局。只是人生惨淡,而人心,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洞。

奶奶离去后,很多次我一个人哭到崩溃。生命本是新陈代谢,无可厚非,只是为什么不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呢?超越因果,超越自我的情绪,超越所有遭遇过的痛苦、忧伤、不公、不义,仅仅完成自己心灵的圆满?
人受到的最大伤害往往来自于家人,所以我60岁的父亲还要指着他84岁的母上控诉“我被你打成这个样子”。可是在另一方面,家人其实等同于你自己。你难道去恨某年某月的你崩坏了自己两个牙齿?不可忍则裂,永世不见;可忍,且包涵,将他们含在自己的血脉精神里,一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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