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放一段戏曲做背景，然后我在一边干活。但是今天上午不一样。我魂不守舍，心神不宁。

是严凤英惹的祸。放的是她的黄梅戏电影《牛郎织女》。在《天仙配》里，她还是“天宫岁月太凄清，朝朝暮暮数行云”，是一个少女的寂寞。《织女》中，她已经是“织出红云血泪染，织出白云泪已干”，“我心好似春潮涌，怎耐得太空寂寞岁月凄凉？”完全是一个少妇的悲伤了。

在这部影片中，34岁的严凤英，美而韵，心事流转，欲说还休。长袖轻舞，白纱飘扬，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优雅的气息。眉宇含蹙带颦，端庄中颇显憔悴，但是，无法掩饰她惊人的美。

那个年代，如何容得这样的尤物？这部影片拍完不久，严凤英被冠上“美女蛇”“敌特”的罪名，含冤惨死。维基百科里记载了严凤英的死状。其残忍凶暴的程度，不应该是一个正常的文明社会所能发生的事情；也不应该是作为高等智商生物的人类，所能加诸于同类的暴行。

在并非异族攻击的情况下，仅仅因为美的特异，独立于那个时代，而遭到那样的对待，怎么能让人不对人性产生更多的思索呢？

二

《牛郎织女》是一部传世经典之作。词，曲，唱，念，做，舞，无一不美，无一不精。严凤英的演唱清甜透亮，是可以穿透时空和地域的声音。它拍摄于1963年。和其他同时期的影片一样，透出那个年代特有的崇高而唯美的气息......所以，不能说，那个年代没有好东西。织女和牵牛私会，王母欲罚，金牛星仗义直言。兵刃临身，金牛大义凛然，拂袖而去......这个镜头多么熟悉。在那个时候，所有影片都是这样。要打，要骂，要杀，而我们的主人公（正面人物），总是振臂一呼，一脸不屑，视生死若无物......

在这里，没有半点个人的私心，个人的犹疑；计较和挣扎在这里是看不见的，一片光辉，一片圆满，“高，大，全”，容不得任何人性的缺陷。任何人性本来应该具备的彷徨和恐惧，都只能出现在反面人物身上。

也是不是因此，才让那个年代铤而走险，进一步人妖颠倒，混淆是非了呢？因为容不下缺陷，所以，造成了更大的缺陷？甚至，本身就是一个大缺陷？

歌颂爱情，甚至是自由的爱情，不能说不是一种进步；歌颂劳动，歌颂底层劳动人民（可是王小波说，劳动是不应该这样歌颂的。过分提倡劳动光荣，将人当做牛马来用，其实抑制了科技的进步），对于整个中国历史来说，也可以说是一种很大的进步......虽然在当时社会，这是一种特殊需要（资本主义社会用金钱补偿民众的劳动，社会主义社会用奖牌来号召整整一代人无偿付出）。

那个年代并非没有好东西.....可是，好过了头，就变成了坏。崇高过了头，就变成了卑鄙无耻，以崇高的名义行恶毒之事。

三

与之相似的，还有太平天国。洪秀全以理想的名义起义，险些些，将偌大的中国，控制在一个邪教组织手里......

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是“礼义廉耻”，西方文明最重要的四个字是“平等自由”。结合中西文化的优点，可以建立一个成熟优雅的社会；结合中西文化的黑暗所在，就是太平天国，是文革。阅读历史，它会告诉我们一切：所有的光荣，所有的错误；光荣的产生需要怎样健壮的心智，错误又是在怎样的歧途里滋生，并且愈演愈烈......

听戏，想史。思想游走在窗外秋天明媚的阳光里。王母娘娘在剧中是头号反面人物，其实她还不算顶坏。传说王母是织女的外祖母，在我看来，她的坏，无非也就是一个外祖母的坏：将外孙女儿接回家，将那个不自量力的穷小子赶走而已。严凤英神情寂寞憔悴，举手投足间风情万千。她的悲剧若是织女型的悲剧，也无非就是成就了自身的艺术素养，成就一代大师的身前身后名。可是她却在38岁的盛年，成为政治和人性之恶的牺牲品。

在剧中，她哀婉无比的唱：我只说永做春蚕把丝吐尽,一生终老在人间, 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 再要回头难上难！ 

一语成谶。严大师无法“永做春蚕把丝吐尽”。她的盛放是一道最美的风景，她的凋零作为一个时代的耻辱，永载史册。

日移花影，时光缓慢。今天的我们，看一节优美的文字，听一段前辈大师的演唱，想一会何时才能厨艺出众，为心爱的孩子整顿一日三餐（若是能将这“想”字去掉，生活就完美了）。任何个人的清醒，和努力，都能挽住历史的车轮向前推进，而不是朝后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