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他来之前变暗的。白雾茫茫，蒹葭苍苍，苍青的城墙渐渐隐入暮瞑。我坐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他穿花拂苇，夜雾拥簇。远处是一片村庄，他的来势如一棵风中之草。唯有我知道的草。春天悬在时光的两岸，我安然独坐，像一粒陈年冰雪，身披这个季节唯一的凉意。

他很快就来到我面前，俯身吻我。“怎么这样冷？”他握着我的手，张开蓝色的衣襟，拥我入怀。夜空镶着白色的眼睛。我合上双眼，它们就熄灭了；张开眼睛，它们泛着微蓝的光。看着我。他说，我熄灭屋中的灯火，翻遍地球上的城市，只为找一个夜晚，找一个村庄，可以拥你入怀，温柔的，完全的，狂热的。可是，你怎么这么冷？连牙齿都在结冰？

我露齿一笑，让他看我牙齿上的冰霜。他的手指浮在我的身体上。从乳房到小腹。夜色熄灭的不仅仅是西面的落日，还有人群。四面蛰声一片，嘈嘈切切，软语温存。他抱起我，在荒草蔓延的城墙上狂奔。到底有多久没人从这里走过？荒草给了城墙惊人的完整。河畔树木愈发袤远。风声追在我们疾驰过后的地方。昔日的轮廓，包括梦里沙秋鸭的哀歌。水墨勾勒般。慢慢地，慢慢的静寂。我用双腿环着他的腰臀，感觉他的力度和脊背的坚硬。

他的温暖正好合适，像是我自己的体温，我原本应有的体温。而如今我遍体寒凉，通身如玉。我生长在阳光也无法怜悯的角落，推开窗，屋檐悬挂惆怅。满屋霜花扶摇欲坠。山川也罢，春色也罢，黑暗也罢，光亮也罢。孤悬世界之外，云外的飞行是我的主题。碎片擦过云层，陨落恰是我的升腾。

太像是流水落花了。他流过来，我正好飘落。飞虫和耳语不时中断这个幸福事件，激流的冲刺变成苍鹰的盘旋。今夜我们是村庄的神秘过客，温柔倾泻的月色将我们交合的剪影镂刻在野草的莽苍中。

连月光，都能以温暖的形式流淌。而我愈发凉彻骨髓。他抚摸着我的长发，整理我的长裙。他说我们可以在一起，走一万里路，做一千次爱，看一百部电影，读十本书，度过完整而温情的一生。在斜阳里，买舟东下。醉杨柳岸的晓风残月，赏二十四桥的疏影暗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与你一起，天涯浪迹，已足已繁华。

他说我们的一生可以这样书写。我抿唇一笑。我必须紧紧抿着唇，不让他看出我的牙齿已经越长越长。月色和激情刺激着我的血液。我的爪子已经变的尖利，于是我将它们藏在衣袖里。

可是，他仍旧温柔的询问：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冷？他想重新握住我的手。为什么，他看不出我来自那个著名的嗜血家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