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岁的岳母脑梗了，意识时有时无。家人逐一以亲人名问之“想不想？”老人对常侍病榻的亲人皆答“不想”，唯提起在北京做事的外孙——我的儿子时，答曰“想”，且睁开失神的眼睛做搜索状。妻去世后，岳母把对众多孙辈之爱几乎全凝于我的一双儿女，他们也将姥姥视为最亲的人了。

戊子十月十五，儿子撂下转岗之际纷纷杂事，急匆匆回来了。四天来，大部分时间陪侍姥姥床侧，神情颇为忧郁。

十月十八，儿子要返京了。临行前，想去她母亲坟上一奠，我和女儿相约同去。

这天上午，阳光惨淡，西风凛凛，是入冬以来最冷一日。公坟大门上锁，儿子翻短墙入，我从铁栅栏门底爬入，女儿不得入，只得留在铁栅栏外张望。

墓群尽被一人多高蓬蒿所没，我和儿子拨蒿而进，几经来回，终见自东向西一字排开的父亲、三叔夫妇、妻等亲人坟墓。给父亲、三叔夫妇上香、焚钱毕，我对妻墓喃喃说：“儿子看你来了，女儿也来了，大门上锁进不来，她给你带了好多东西，你收好。”其时，儿子下跪，上香，上供……我听到他在抽泣，骤然心中一酸，不敢看他。二十年前，我将病已不治的妻从北京一家医院转回县人民医院时，十四岁的儿子随即来到病房，当他看到剃了光头、浑身插满管子的妈妈时，立转身大哭着冲出房门，奔下楼梯，当时，我的心都要碎了……妻在日，我很少管顾家事，里里外外全赖妻一人担当。妻曾戏称我是“干净爸爸”。二十一年前的这个季节，大约也是这种气候，我这个“干净爸爸”陪妻在太原看病，瑟瑟寒风中，立于街头等候公共汽车，一向乐观的妻突然说：“丢下孩子们可咋办呀。”闻言，本已忧心忡忡的我顿觉冷彻骨髓，慌忙说：“哪能呢？尽瞎说！”妻再没说什么，只是泪眼婆娑地朝我勉强一笑……我帮儿子开始焚钱，忽然间，一股西风吹来，周遭蓬蒿腾地燃烧起来，火苗窜起丈余高，儿子迅即拉我踏蒿北撤。我心想，这是妻骤见儿至，心情大动，情形于火，火趁于情所致吧。幸而火未成灾，倏忽熄灭，我父子毫发未损。二十年了，妻惜夫怜子之情一点没变。

奠妻归途，缕缕痛楚再次袭上心来：如果不是“干净爸爸”太干净，也不至于有今天吧？